第十九章 释疑

老朱家在村子最西北角,石墙木门。围墙不算高,却也无法平视院内。黄赫背起包,跟着老狗百米冲刺,一口气冲进老朱家,杨依紧跟在后面。

抱孩子的妇女没跟上去,抱着孩子往回跑,结果一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这就是人受了惊,腿脚不瓷实。这一摔之下,孩子倒没怎么着,却把那妇女摔得半天动弹不得,连连呻吟,大大延迟了她喊人的节奏。

老朱家三间正房,两间偏房。正房一间东屋,一间西屋,中间是堂屋,堂屋靠后窗的位置垒着灶台,上边还贴了白瓷砖。

众人一冲进大门,就见院子里趴着个人。老狗见状浑身一抖,借着还微亮的天光,认出那人,急忙上前颤声道:“栓子他爹?老朱?”老朱脸朝下趴着早没了动静,后背上露着个血窟窿,脖子上也到处是血。“完了!”老狗跑进偏房。偏房的沙发上有个老人,浑身颤抖,肚子上还在流血,眼看也不行了。“老朱他爹?栓子他爷?”老狗唤了几声,回到院里,这时黄赫早冲进了正房堂屋。

一进堂屋,黄赫钉在了原地。屋里亮着灯,灶台上趴着个女人,上半身趴在那口大锅里,脚下的添柴口还冒着烟。

“栓子他娘?”老狗也冲进屋内,哆哆嗦嗦往灶台走了两步,试探着叫了一声。

这时,跟堂屋连接的东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嘿嘿”的笑声。那笑声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又变成儿歌。

黄赫放下背包,抬腿一脚,踹开了东屋的房门。里边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老狗挤进门口,一把拉开了灯,只是用力太猛,

把灯绳扯断了。杨依朝里看了一眼,赶紧躲在了黄赫身后。

东屋床沿儿上坐着个女人。女人穿着件红袄,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她左手抱着个婴儿,右手垂在床上。

黄赫顺着女人右手看去,见她手里正握着一把大剪刀。剪刀呈暗褐色。黄赫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两眼,才反应过来,那把剪刀上全是血。女人垂着头,继续唱儿歌,对来人全无反应。

突然,儿歌停了。女人轻轻叹了口气,说:“乖宝宝,宝宝乖,你是妈妈的小猫咪。猫咪好,猫咪乖,能吃能睡真可爱!喵!宝宝,你跟妈妈学。”那孩子睡得正香。

“喵?”女人抱起孩子看了看,突然使劲摇着孩子的头,激动起来,“你倒是叫啊!你不乖!坏孩子!坏猫咪!垃圾!畜生!”

孩子被摇醒,哇哇哭起来。“麻烦大了!”老狗往前走了两步,试着叫道,“林贝儿?”对方毫无反应,嘴里继续不停念叨。“她就是林贝儿?”黄赫心里连连叫苦,希望老狗说不是。“是的!”老狗苦着脸点头。这时,林贝儿猛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转脸盯着黄赫说:“这里到处都是猫!说好的直播呢?怎么还不直播?”她话音未落,突然毫无征兆地举起右手的剪刀,狠狠地朝孩子扎去。黄赫一直盯着对方,见此情形,暗道一声不好,抬手就抓住了林贝儿的手腕。林贝儿努力挣扎,把孩子丢到炕上,一口咬到了黄赫的胳膊。黄赫疼痛难忍,奋力夺下剪刀。林贝儿没了剪刀,但还是死死咬住黄赫胳膊,就是不松口。黄赫用力把林贝儿掼倒在床上,趁机挣脱了胳膊,回头对老狗吼道:“去找绳子!”

老狗站着没动,呆呆地看着林贝儿,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杨依赶紧跑到院子里,找了根绳子交给黄赫。黄赫不顾林贝儿死命挣扎,硬生生把她的手脚给捆了起来。捆绑完,黄赫叫杨依赶紧到外边山梁上打电话报警。

杨依才要走,他又改了主意:“过会儿我去吧,路太难走!你在这看着她!”

他指了指林贝儿,转身进了院子。他跑到院门口朝外望了望,听到远处有嘈杂声传来,接着转身进了西屋。西屋里也亮着灯。

黄赫进去只看了一眼,差点就吐了。西屋炕上躺着个青年,他猜那应该就是栓子。他记得,刚才老狗称呼院子里的死者时,喊的是“栓子他爹”。栓子全身赤裸横躺在床上,浑身是血,下身被剪断了,双手的指头也被齐根剪断丢在一边,肚子上有个大口子,肠子从里面淌出来耷拉到地上。见此情形,黄赫身子一软靠到了墙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林贝儿怎么就杀了这老朱一家?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是尽了全力赶路,但还是来晚了!“妈的!”黄赫暗骂一声,颤着手掏出烟叼上。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听到叫声,黄赫手腕一抖,烟掉到了地上。叫声来自东屋,是杨依发出的。黄赫冲进房间,惊讶地看到老狗正举着剪刀朝林贝儿用力刺去。他毫不犹豫,一脚把老狗踹到了墙上。老狗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抓起剪刀,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黄赫。“你他娘的干什么!”黄赫大吼。

老狗吐了一口唾沫,瞪着眼说:“别拦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要不死,那我就完蛋!”

黄赫一听明白了。出了这事,老狗是担心警察赶到后,查实她是拐卖林贝儿的人贩子。显然,老狗并不担心这里的村民,她只担心林贝儿。

“放下!”黄赫盯着老狗手里的剪刀。

“呸!”老狗怒道,“她犯下这天大的祸事,死了有什么关系?警察查起来,咱就说她自杀的,那不是顺理成章?你非要为这么个疯子,和我过不去?”

黄赫不言语,脚底下慢慢挪动。

老狗双手握着剪刀指向黄赫,急道:“十八万!这事你别管,我给你十八万!不!三十万!”

“闭嘴!”黄赫实在想不到老狗竟如此下作,冷笑道,“说实话,就算不出这事,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什么?”老狗一下子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小丑介绍的人竟然早就打算出卖她!这怎么可能?

趁老狗发呆的空当,黄赫闪电般出手,抓住对方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抬起膝盖狠狠顶在老狗肚子上。

就在这时,被捆着的林贝儿突然抬起头,一张嘴又咬住了黄赫的左小腿。黄赫没想到生出这么个变故,暗暗叫苦,这林贝儿不去咬害她的人,反而来咬帮她的人,看来真是疯了!剧痛之下,他抬起右脚想把林贝儿踹开,可是又心中不忍,只好用力夺了老狗的剪刀,转身递给看呆了的杨依,同时把老狗摔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撕扯林贝儿。

老狗也没想到林贝儿竟然又咬上了黄赫。“咬得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姓黄的,我先弄死你!”老狗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很快有了算计,她趁杨依不备,一把夺回剪刀,转身麻利地剪开了林贝儿身上的绳子,又把剪刀塞到林贝儿手里。

老狗算计得明白,林贝儿在那死命咬,黄赫呢,正弯腰拼命撕扯,这时候把剪刀塞给林贝儿,那倒霉的定是黄赫。这么一来,就是林贝儿替她解决了黄赫,到时候剩下个杨依,她可不担心,搞不好还能成就一笔买卖。

老狗算计得果然没错。林贝儿侧躺着身子,一拿到剪刀,就毫不犹豫地朝黄赫腰部捅去。这个变故来得更突然,黄赫正弯着腰,浑然不觉,哪能料到老狗来这一手。旁边的杨依却看得分明。

急切间,她上前一步撞开了黄赫。黄赫避过剪刀,吃惊地回头一看,见杨依捂着肚子痛苦地躺倒在地。老狗也没料到,那一下不偏不倚,竟刺中了杨依。此时林贝儿并未停手,继续挥着剪刀乱刺。黄赫再也克制不住,转身用膝盖压住林贝儿拿剪刀的手,劈头盖脸扇了林贝儿十几个嘴巴子。紧接着,他把断绳连起来,重新把林贝儿捆了个瓷实。捆好人,他赶紧去扶杨依。杨依捂着肚子,指了指门口,痛苦地说:“那个谁,跑了!”“你能行?”黄赫急切地问。

杨依点了点头。黄赫拿起床单扯成条,把杨依的伤口缠了起来。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阵叫嚷,村民们到了。“你挺着啊,来人了!”他这才放下杨依,起身向外追去。

经过堂屋时,他意外地发现,自己丢在地上的背包竟然被老狗顺走了,那里头除了他的电脑及一些私人用品,还有十八万元现金。

院子里来了十几个人,打眼一看,最年轻的也得四十往上。原因无他,近年来,但凡有头脑、有门路的年轻人,早都进了城,留下的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好吃懒做,或者致富无门,加上环境闭塞,时间久了,山村里大龄光棍就越来越多,这才慢慢助长了买卖人口的风气。

“尸体别碰,什么也别碰!等警察来!”黄赫连着喊了两遍,才穿过人群去追老狗,可是老狗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好懊恼地返回。

这时,村民们已经拿了床单,把屋里屋外四具尸体都盖住了。“都回去吧!没你们什么事!”黄赫大声说。“回去?你是做啥的?”一个长者问。黄赫没吭声,径直回到屋里,把杨依扶到床上躺好,又找了块布条,塞住林贝儿的嘴巴,这才上山报警。

很快,芋山镇派出所的民警出动了,接着,小县城公安局的警车也拉响了警报。

当时,秦向阳和钱进正在街上吃饭,听到警笛大作,他们马上警觉起来,赶紧开车追上警车,亮出证件一问,这才知道下边一个叫朱家村的山村出了命案。命案?秦向阳当时就一惊,暗道,不会是黄赫那小子进了山,这又出了事吧?

想到这,他俩跟着警车出了城,向命案现场赶去。那天晚上的经历,对黄赫来说是少有的体验。老朱家不大的地方,院里有尸体,偏房里有尸体,正房西屋里有尸体,堂屋里也有尸体,只剩一间东屋可以容纳三个活人,而这三个人里面,又有一个疯子,一个伤者。

对村民们来说,黄赫是个不期而至的陌生人,没有人对他施以帮助,好在最初发现命案现场的妇女,能证明老朱家的祸事跟黄赫并无干系,村民们这才没有为难他。

老朱家的亲戚,最近的也在五里之外,而且山路难行,不可能及时收到消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栓子舅,他是被朱家村村干部朱长贵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朱长贵也不想连夜走山路,可他不知道栓子舅的电话。他知道栓子的手机里有号码,可是朱家西屋里实在瘆得慌,他不敢去找手机。村干部和栓子舅午夜时分才回到朱家村。在朱长贵劝说下,栓子舅没进入现场,他强忍悲痛在朱长贵家凑合了一宿。

黄赫饿着肚子抽了一夜的烟。杨依伤口流血,后半夜发起高烧,除了一些简易救护措施,他无能为力。林贝儿被绑得像个粽子,却一直兴奋异常,不停地扭来扭去,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警察连夜赶路,凌晨四点到达现场,这速度其实不慢,毕竟在那条山路上,汽车远不如摩托方便。

警方赶到后,相关工作迅速展开,杨依第一时间被送往医院。秦向阳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黄赫。这俩人对视了半天,黄赫才慢慢说道:“你还是跟来了,只可惜……”秦向阳把黄赫一把按到墙上,揪着对方的衣领,大声说:“千方百计甩我!

嗯?林贝儿呢?”黄赫默不作声,指了指东屋。这时,有两个警察把林贝儿架了出来。

林贝儿一边走,一边念叨:“猫呢?去哪了?不是有很多猫吗?”“这次我饶不了你!”秦向阳狠狠瞪了黄赫一眼,转身朝林贝儿走去。“她疯了!”黄赫摇摇头,说。

接下来,警方很快还原了案发过程。

西屋是栓子和林贝儿的卧室,老朱两口子住东屋,栓子爷爷住偏房。栓子明显是第一个被害的。可是林贝儿刚生完孩子没两天,怎么就有体力行凶呢?警方分析,恰恰因为林贝儿还在坐月子,所以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痛下杀手。警方在西屋发现一条链子,考虑到林贝儿是被买来的,稍一推断即知,链子是平时用来锁林贝儿的,但是她生孩子前后,那链子肯定没锁。由此可见,林贝儿来到朱家后,一点也不“安分”,一定多次试图逃跑。另外,警方还在院里发现一个地窖,地窖里阴暗潮湿,有老鼠出没,那是朱家用来调教“新媳妇”的地方,但是朱家全灭,林贝儿精神失常,至于林贝儿被关在那多久,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