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亡笔记

秦向阳重重地拍了拍吴鹏的肩膀,跟着他兴奋了几秒,脸色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对这个结论,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说它来得快吧,肯定不是,实际上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说它来得容易,当然更不是,要不是他为了验证死者都跟程功有过矛盾冲突的逻辑,从程功嘴里掏出黄少飞和郝虹的事,然后赌博式地安排人对黄少飞监控,凶手绝不会迫于无奈,在现场留下自己的羽绒服。

他一边想,一边把黄少飞的通话记录找了出来。通话记录显示,订外卖的时间是19:12,而黄少飞是19:05到的家。那就是说,在这七分钟之内,黄少飞至少已经被凶手控制住了。孙劲、李天峰等人把黄少飞送到别墅门口,而后开始布置监控,这一定出乎凶手的预料,为求脱身,凶手才想到了订外卖,进而跟外卖员换装的主意,这一切都在凶手计划之外。

想着想着,他知道自己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凶手在杀前三个人的时候,没有给警方留下任何实质性踪迹。凶手谨慎,大胆,反侦察能力极强。那么在凶手的认知范围内,一定能想到把羽绒服留在现场对自己极为不利,但当时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脱身。在为求脱身不得已留下痕迹和被捕之间,凶手选择了前者。

铁证无声,却胜过任何推测。从目前的证据看,凶手就是吕胜。同时,正在进行的华晨公寓视频回溯,已经锁定了吕胜进入华晨公寓的画面,只要在找到他提前踩点的画面,那么,这个结论就更加确凿无疑了。

那么吕胜到底是不是李闯呢?单凭吕胜那张造假的身份证复印件,跟李闯档案上多年前的照片比对,得出的结论相当不严谨。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郝红养母刘兰珠说,李闯失踪后,李铁柱苦等了那么多年,攒了半辈子钱,也没等到李闯回来给他娶个媳妇。李铁柱单身一辈子,既然这么在意李闯,哪怕仅仅为了个念想,也很可能一直保留着李闯的私人物品。李铁柱是病逝了,但他的房子还在。

想到这,秦向阳立刻带着吴鹏赶往老国有钢厂的公寓楼。钢厂早就改制了,但钢厂的老公寓楼还在,里面住的,大部分是改制后下岗的老职工。在片警的帮助下,秦向阳找到了原钢厂的工会主任。

工会主任六十多岁,一听警察找李铁柱,立刻说:“莫不是柱子的孩子有消息了?”

“有点线索。”秦向阳如实相告。

“那太好了!”老主任有点激动地说,“你们找我可是找对人了!前几年柱子临走,给了我一本存折,说是留给孩子的遗产,叫我替他保存,一旦孩子回来了就交给孩子,要是以后我也走了孩子还回不来,就把它捐了。这些年那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每年去一趟派出所,也没个消息。”

老主任一边说一边带路,找到了李铁柱的家,然后去买了把新锁,把早就生锈的旧锁换了下来。秦向阳面色看起来很平静,能找到李铁柱家自然是好消息,可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房子里很暗,到处都是灰尘,好在有几面玻璃破了,常年通风,屋里还算干燥。这是个好消息,干燥的环境更利于相关痕迹的保存和提取。客厅的墙上挂着好几个旧相框,相框里有不少合影。李铁柱和少年李闯的合影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闯身边那个姑娘又是谁呢?哦,是少年时代的郝虹。秦向阳想起来了,他看过郝虹早年的档案。

秦向阳把所有照片仔细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张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李闯跟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李闯十岁出头的样子,那个男人也很年轻,估计二十多岁。照片中的男人弯着腰,跟李闯勾肩搭背,样子有些滑稽,但能看出来两人的关系挺亲近。

秦向阳又把所有照片浏览了一遍,发现只此一张,别的照片里都没有那个男人。他戴上手套,卸开相框,把那张照片取了出来。

他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把照片翻了过来,见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闯。

“咦?”秦向阳望着这行字发了一会呆,想起孙劲所言,心里想,难道这个男人是孙劲的父亲孙成茂?

这时,到处提取痕迹的吴鹏有了发现,把秦向阳喊了过去。吴鹏打开的是一间卧室。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但也很有时代特色:屋里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几个柜子;书桌上整齐地摆着一沓书,大部分是武侠小说,书旁边有一台布满灰尘的单放机,20世纪放磁带的那种;墙上贴着刘德华、古天乐和李若彤以及古惑仔的海报画,海报画旁边画着个帆布包。很明显,这是李闯的卧室,被李铁柱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房间现在看来到处蒙尘,但李铁柱既然有心保留这个房间,那么活着时肯定时常打扫。

秦向阳轻叹道:“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只怕李铁柱打扫得太干净,没有保留下相应的生活痕迹。”

吴鹏点点头,瞪大了眼睛,开始四下搜索。房间内虽然到处蒙尘,但物品的摆放却很整齐。吴鹏对书桌、抽屉、柜子、床铺做了仔细的搜索,结果都没提取到有价值的痕迹。

他不甘心,又耐心地找了几圈,突然对秦向阳说:“烟头!”

“烟头?什么烟头?”秦向阳立刻反问,同时抬眼望去,见靠近窗户的那张书桌脚下,的确有几个烟头。

这时吴鹏已经把烟头收了起来。

“我也正奇怪。这烟头一看就很新,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吴鹏想了一会,打了个响指说,“想起来了!你看,这些烟头跟程功仓库烟灰缸里那几个烟头是一个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秦向阳狐疑地盯着房间看了一圈。

“只能是近期有人来过!会不会是李闯?”吴鹏一边说一边走了两步。

“别动!”秦向阳盯着吴鹏脚下,弯腰看过去,见吴鹏脚旁边的浮土上,有两枚轻浅的脚印。

“没错,近期有人来过。”秦向阳去客厅和另外一个卧室看了一遍,又回到吴鹏所在的房间,说,“在客厅里又找到几枚脚印,粗看之下,这些脚印都是相同的。这房子空了好几年,留有脚印的地方,浮土都比较多。”

吴鹏赶紧取出强光相机,把浮土上的脚印进行了拍照提取。

吴鹏工作的空隙,秦向阳心想,不管烟头是谁的,都要拿回去跟吕胜的烟头做DNA比对鉴定。如果对上了,就可以间接证明吕胜就是李闯,那么,房子内的脚印和其他痕迹也就是李闯留下的。那就是说李闯在一两个月之前回过一次家。他离家多年,为什么回来?想家了吗?秦向阳想不明白。

提取完痕迹,秦向阳谢过工会老主任,立刻回到局里。这时孙劲和李天峰都回来了,把蒋斌和刘秀贞分别关进了审讯室。

秦向阳取出李闯家那张照片递给孙劲。

一看照片,孙劲吃惊地说:“这是我父亲!他旁边这个是……李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的!看来你父亲和李闯处得不错!”

“鉴定结果我看了,凶手是李闯?”

“凶手是吕胜!吕胜是不是李闯,新的鉴定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如果吕胜就是李闯,那他是在给我父亲报仇?”

“结合短信内容,以及他和你父亲的关系,只能那么理解。”

“那就是说,死亡名单上的五个人,害死了我父亲?”

“还不能下结论,先干完手头的活,审完蒋斌再看吧。”说完,他向刘秀贞的审讯室走去。

秦向阳的意思是,被害的这些人若当年真有过非法勾当,蒋斌作为华春晓的岳父,也是养父,或许可能知道些情况。除了华春晓,其他的死者在1998年,根本没有相关家属。

孙劲愣在原地,半天才从震惊中走出来。他的心情很糟糕。他接受不了刚才自己的推断,如果吕胜就是李闯,如果父亲真是被李志堂、华春晓等五人所害,李闯又是在为孙成茂复仇,那他这个孙成茂的亲儿子该当如何自处?论起为父报仇,怎么轮也轮不到李闯吧?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到目前为止自己什么也没做,孙劲顿觉心中一阵苦涩,好像被李闯知恩图报的“侠义”深深地羞辱了,虽然目前那还只是推断。

刘秀贞在一号审讯室,见有人进来,她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据孙劲描述,刘秀贞一路上都表现得很是慌张,对自己被捕的事实难以接受,跟蒋斌一言不发的冷静大为不同。

这次,秦向阳一改往日审讯时较为平和的态度,审讯程序开场白一过,就严肃地说:“刘秀贞,长期以来,你非法出卖大量受体信息给黄少飞,证人口供完整,事实清楚。今天抓你来,不是想听你说什么,只是履行法定逮捕程序,接下来就把你移交看守所,等待检察机关公诉。关于你的犯罪事实,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他故意一上来就给刘秀贞施加了巨大心理压力,那些话的潜台词在刘秀贞看来,就是连审讯口供都不需要了,不需要你再说什么,这就是个程序上的过场,通知你等着法院判刑吧。实际上审讯和犯罪当事人口供一个都不能少,但刘秀贞和黑子不一样,黑子自认是社会底层,十年也挣不了两百万元,刘秀贞却收入富足,生活美满,面对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她彻底慌了。

“警官,我、我上次对你们孙警官撒谎了,我错了。我确实提供,哦,出卖了很多信息,但我最初并非自愿,而是迫于蒋斌的压力……”

“蒋斌?他能给你什么压力?”

“大学时,他是我老师,学业和工作上都对我帮助很大。他叫我收集受体信息,我要是张口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慢慢地就……”

“工作上蒋斌对你有过哪些帮助?”

“主要是临床手术实习机会。要知道,这一行,临床经验最重要。”

“都有过哪些实习机会?说具体些。”

“那怎么说?这么说吧,从1998年大四实习,到之后的2000年,我都跟着蒋斌实习,做他的手术助手。”

“手术助手?就你自己?”

“除了医院安排的助手,还有华春晓,他比我小一届,但他是蒋斌的干儿子,优势比我大。”

“这么说那几年蒋斌的手术你都有参与?”

“怎么可能?他安排的,才能参与。”

“看来蒋斌很信任你,或者说你比较听话。”

“呃,算是吧。”

秦向阳琢磨了一会,又问:“那对于蒋斌1998年的手术,你记得多少?”

“这,警官,你不是难为我吗?”

秦向阳知道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为人,于是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在你印象中,蒋斌有过反常行为吗?尤其是做各种手术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