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永恒的报复

“既然志趣爱好和专业都牵扯到人体塑化模型,那为什么不收藏呢?”

“警官,恕我冒昧,你家里要是摆上那么个模型,你家人还能正常吃饭、睡觉、生活吗?我们都是正常人,总是要居家过日子的!”

苏曼宁点头称是,接着问:“这么说,你也是从《不朽》的展览上看到了艾丽的塑化模型。”

阮明涛点点头,说:“她的家人报的案吧?不然你们也不会来这里。”

“是的!”苏曼宁说,“她的家人也看到了那具模型。我特别奇怪,作为艾丽的未婚夫,你为什么不报案呢?”

“我?哎!”阮明涛用力搓了搓脸,说,“实际上,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了她的死讯。”

苏曼宁闻言很是意外,她示意孙劲记好,静静地盯着阮明涛。

阮明涛说:“一周前,也就是《不朽》展览前夕,我收到一份快递,里面有封信。谁寄的快递我不知道,但信的字迹肯定出自艾丽之手,那封信告诉了我她的死讯。”

“能看看那封信吗?”

阮明涛示意稍等,起身找到信件递给苏曼宁。

信纸上字迹娟秀,内容却很简单:“阮明涛,你收到这封信时,我早就死了。我只想告诉你,我把我的器官给了别人。肾脏给了孙桂珍,心脏给了王大力,肝脏给了王文吉。这三个名字之前对你来说是陌生人,但在这之后,你应该会无比熟悉,因为他们身上跳动着我的脏器。另外,《不朽》尸体塑化展览即将开始,对此你应该很期待吧?我在那里给你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那对你来说,应该也是最好的礼物!”

信的内容就是这些,文末附着几个字:“不见不散,艾丽。”另外,信里还包着几张照片,分别是孙桂珍、王大力、王文吉三人的证件照,照片背后分别写着三个人的基本信息,这些使得信纸上那三个名字生动具体起来。

苏曼宁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抬头说:“这封信我们能带走吗?以后会还给你。”

阮明涛眼看着心爱女人最后的字迹被警察收了起来,没理由拒绝。

对苏曼宁来说,这封信有些奇怪。她反复看过几遍,只觉得信里的信息过于纯粹,内容除了器官移植和那几个人的名字,就是《不朽》的展览信息,再无任何情感表达。对于两个曾经恩爱至深、如今生死两隔的人来说,最后的一封信,不管从情感上还是逻辑上,都不该这么写。

苏曼宁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继续问:“既然提早收到这封信,为什么不报警?”

阮明涛盯着苏曼宁反问:“警官,您觉得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值得我报警吗?”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她明确告诉了我两件事,她把器官给了别人,她在展览上给我留了礼物。她是子宫癌中晚期,活不久了,她向来果断、干练,她这是告诉我她自己的决定啊!这里头好像没什么事需要警察出面吧?”说到这,阮明涛的眼圈红了。

“你至少应该就此通知她家人吧?”

“不!”阮明涛闻言大声说,“伯父伯母知道后,怎不肝肠寸断?从我的角度讲,他们晚知道一刻也是好的!只是我也没想到,她的塑化模型那么特殊,以至于伯父伯母一眼就会认出来!”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在你看来,那个模型为什么那么怪异,与众不同,或者用你的话说,那么特殊?”

阮明涛低头一言不发,半晌后他突然抬起头说:“那是礼物!一份永久的礼物!”

“就因为你的志趣爱好和专业都牵扯到人体塑化模型,她又苦心给你留下那份礼物?”

苏曼宁见对方默认不语,心说,你这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我还有事需要出去一趟,警官您看……”阮明涛打破了沉默。

“最后一个问题,”苏曼宁语气强硬起来,“实际上从艾丽的死,到你收到她那封信,中间隔着将近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对你来说,艾丽应该算失踪吧?”

“是的!那段时间我也在到处找她。”

“是吗?”

“你怀疑我的话?”阮明涛激动地站了起来,说,“我有报警报失踪!就在离这不远的派出所!你可以去查!”

听阮明涛这么说,苏曼宁暗自怪自己太粗心,没提前到派出所了解这个情况。她略有尴尬地跟着站起来,说:“不好意思!那你先忙。”

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身问:“恕我冒昧,你现在的感情生活……”

苏曼宁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明涛打断了:“你这叫什么话!艾丽才走了没多久,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怎么可能……”

“你想太多了,你就算有了新女友也不违法。”苏曼宁笑着说,“对了!艾丽的车还在栖凤区车管所,你去办个手续开回来吧,怎么处理是你的事。”说完和孙劲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车上,苏曼宁问孙劲有什么看法。

孙劲想了想,说:“说不出哪不对,但是他肯定没说实话!”

苏曼宁笑了笑,说:“是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就那么个意思吧!还有,那封信语气也不对,不像诀别信。”

“你看出来了?”

“谁看不出来?”孙劲切了一声,说,“问题是谁发的那份快递呢?”

“只能是黑子!回去一审就知道!”苏曼宁说,“信上的信息,包括把器官移植给了谁,只有黑子知道。一定是艾丽从黑子那得到信息,提前写好信,嘱咐他在《不朽》展览前寄给阮明涛。”

“嗯,这不复杂。”孙劲说话的精神头有些涣散。

苏曼宁瞥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们去之前,他上网看的什么内容?”

“上网?那我咋知道。”

“他在看胎儿方面的网页。”

“胎儿?你咋知道?”

“我看到了。坐下时,我刚好侧对着他的笔记本,瞄了一眼。”

“你确定?”

“当然!别忘了我在备孕,平时乱七八糟的没少看。字呢,当时我肯定看不到,但看到了一张图片,我确信,那是怀孕早期的子宫图片。”

“啊?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光明正大‘借’他的电脑!”

“不可能!他又没犯法!再说如果他有意隐瞒,这会就该删了,我总不能当着他面恢复浏览记录吧。”

“可他没女朋友啊,艾丽也死了,他看那些干吗?难不成是代孕?”

“对!”苏曼宁说,“两种可能:一、艾丽是子宫癌,他和艾丽早就分别提取了精子和卵子,做试管婴儿,再找人代孕;二、阮明涛现在有别的女人。”

孙劲跳下车点了根烟,说:“其实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阮明涛根本就是无聊,随意浏览那种网页。”

“这种可能性极小!”苏曼宁哼道,“你是男人,问你自己,就算平时再无聊,你会浏览那些信息?”

“呃!你说的也对。”孙劲皱着眉说,“不过,别忘了他本身就是医学院的,平时浏览那些信息也正常吧。”

“医学院怎么了,他又不研究妇科!”苏曼宁认真地说,“别争了,这是女人的第六感,这里头肯定有事。”

孙劲轻叹了口气,说:“其实吧,我觉得就算里头有事,也是人家的私事。艾丽的案子也就是牵扯黑子那些事,我看咱就到此为止吧,你说呢,苏主任?”其实孙劲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急着去调查1210案,哪怕到目前为止几乎毫无线索可寻,也比把时间耗在艾丽案子的细枝末节上要好。

“你这话就不对了吧!大道理我就不说了,车我开走了,你自己回局里歇着吧!”苏曼宁说着就挪到驾驶位,点火挂挡。

“哎,哎,我也没说不查啊!”孙劲甩掉烟头急忙上车。

上次苏曼宁交给秦向阳的资料里,关于艾丽和阮明涛的内容多半是通过中间渠道搜集打听,这次再去查就是公开、正式的了。苏曼宁和孙劲先到阮明涛工作的医学院,亮明身份,询问了跟阮明涛相熟的同事,尤其是一些好打听事的女同事,又联系了跟阮明涛交好的几个同学、朋友,这一圈下来已是午后,人们的说法却几乎都一样,没听说或者没见过阮明涛有别的女人。

这就怪了,苏曼宁心想,按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自己的第六感是错的?

接下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回局里跟秦向阳做了汇报。

秦向阳尤其对艾丽那封信的内容感兴趣,针对苏曼宁的想法,他说:“阮明涛和艾丽先提取精子和卵子再找人代孕,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事得有个前提条件吧?”

他打开窗户点了根烟,站在窗边接着说:“艾丽会同意吗?那么一来,代孕生下的,可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这一点艾丽生前不可能想不到。”

“对啊!”苏曼宁惊道,“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娘,对孩子太残忍了!对后续孩子的成长教育也不好!哪个女人愿意这么做呢?”

秦向阳点点头,说:“艾丽子宫癌,显然无法生育。我们先假定阮明涛在艾丽生前,有过这样的想法,从阮明涛的角度,甚至还可以假定他先去医院提取并冷冻保存了自己的精子,然后再找艾丽商量,动员艾丽提取卵子。这样一来,即使艾丽病逝,起码还有个属于他俩的孩子,从他们的感情角度来说,我的这个假定完全合理。但是呢,艾丽作为女人,极大概率不会同意。”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苏曼宁的第六感是对的,那么阮明涛那个尚在孕期中的胎儿,要么确实是艾丽同意了代孕,要么是他和其他女人的。”

“刚才不是分析了吗?艾丽是不会同意留下个没娘的孩子的!”孙劲说。

“那也只是分析,验证一下就知道了。”秦向阳说。

“我明白了!”苏曼宁喜道,“去查查医院那边有没有阮明涛的精子保存记录。”

孙劲听了,也忍不住走到窗边点了根烟,说:“有必要那么费劲吗?要是苏主任的感觉是对的,要是那胎儿是阮明涛和艾丽的,直接找阮明涛问问就行了!他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为了苏主任的第六感,你俩这弯绕的!”

秦向阳咳嗽一声,对孙劲说:“闭嘴!啥叫为了苏主任的第六感?那是苏曼宁观察细致,再基于观察的合理分析。你直接去问阮明涛,要是苏主任是对的,阮明涛却偏偏不承认呢?”

“不承认就不承认呗!他就是有了孩子也不违法吧。”

秦向阳知道孙劲为啥不情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使劲,就不再理他,对苏曼宁说:“其实要说调查对象,咱们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不卖关子,直接说下去:“你们该去找找阮明涛的母亲。从阮明涛之前的个人经历看,他应该很孝顺,一心苦读为了啥?不就因为老人供他读书不易吗?不就为了改变家里的状况?他孝顺,那么找他母亲了解情况一准没错。”

说完,他对孙劲正色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和苏主任走一趟,路上注意安全!”

苏曼宁的确没想到这一点,临走问秦向阳:“医院那边的情况等我回来再查?”

秦向阳说,“我安排吴鹏他们去,希望你们有所收获。”

阮明涛老家位于省城下面的一个小山村,来回怎么也得六七个小时。孙劲和苏曼宁走后,秦向阳把交通协管员高虎请到了分局。

高虎虽说是交警编外人员,但怎么说也是处理公事的,秦向阳对他的问询也就非常客气。实际上高虎干协管员这几年,工作上的确也算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岔子,在协管员当中口碑也不错。

秦向阳把高虎叫到自己办公室,给对方发了根烟,笑着说:“找你来,主要想了解一下跟黑子有关的情况。”

高虎三十来岁、四十不到的年纪,见对方年纪轻轻却是个刑警大队长,还给自己发烟,赶紧起身给秦向阳点上烟,殷勤地笑着说:“有事尽管问,只要我知道。黑子是吧?他叫张小白,算是个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