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连环1:多米诺骨牌 第一章 杀人者

省城滨海市。

午夜之前。

盘龙区启发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张启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此刻,他站在十六楼的窗口前,一脸的疲惫和绝望。他的背后站着两个人,一个叫李铭,一个叫李亮,这兄弟俩,都是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副总,而他则兼任该公司的法律顾问。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活不成了,十六楼下冷硬的水泥地面,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年富力强,事业有成,老婆漂亮,孩子懂事,难道一切就此了结?不!他不甘心!再次握紧了拳头。可是,这挣扎的念头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又颓然崩塌。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是2014年2月14日,星期五。情人节。

午后的滨海市飘起了大雪,这真是个浪漫的好日子。

可惜有人得在今晚去杀个人。

谁要杀人?杀谁?一切都得从张启发说起。

张启发有个习惯,只要没事,每个周末都会去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泡个澡,来缓解职业带来的压力。

律师面儿上是个高大上的职业,可私底下的压力也不小。这一行,积累名声不易,翻船却很简单。尤其是那种社会影响力大的案子,简直就是双刃剑,成了,代理律师马上就声名鹊起;败了,再接案子难度就大了。张启发干这行十几年,可谓是苦心算计,步步谨慎,积累起一些名气,现在总算开了自己的事务所,压力自然就更大了。

今天这雪下得很突然,他穿得有点单薄,跟同事喝了不少酒,感觉寒意稍去。晚上九点,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位于盘龙区的金满堂洗浴中心。这里离他的公司不远。想着大池子里热气腾腾的雾气,他有点迫不及待,大踏步走进洗浴中心的普通间。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普通间里人多,嘈杂,他就喜欢坐在大池子一角,安静地享受这份热闹。要是换到人少的地方,他反而就没有那种放松的感觉了。

抽烟有烟友,洗澡有澡友。

张启发来到储物间,迎面就碰上个澡友。

赵楚,三十四岁,在滨海市局档案管理处工作,是个没有编制的外聘人员。

“才来啊,张律师。”赵楚见张启发进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泡完了?”张启发一边说,一边用电子卡打开八号储物柜。

“嗯,泡完了,回去接着泡茶!”赵楚说着,走到张启发身边,打开了相邻的九号柜子取衣物。

张启发打了个哈哈,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往里走,那沉甸甸的步伐给旁人以踏实的感觉。

“好好泡泡。”赵楚笑着说完,望着张启发的背影,神情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那么多漫长的日夜,他一直耐心等待,像一匹蛰伏的狼。

直到一周前金盾保安公司门口那起自杀事件发生,他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很早以前,他就对张启发做了全面了解,得知对方每个周末都来金满堂洗浴中心泡澡后,他也养成了泡澡的习惯。但他对自己的行为刻意做了调整,不是每周都来,来的时间也不一定都是周末。他有个完美的计划,这执行计划的起始地,被他设定在金满堂洗浴中心。

那是个什么计划?动机又是什么?

此时的张启发坐在大池子里,往脸上使劲掬了一捧水,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最近,他的心情可不大好。

一周前,在滨海市金海路中段,金盾保安公司旁边的小树林里发了桩命案,上吊死了个女人。死者叫张素娟,是张启发的二姐。警方调查后得出结论,张素娟是自杀。那天本是个好日子,张素娟从精神病院康复出院。可张家的人谁也没想到,一家人连顿饭都没吃,张素娟就跑到金盾保安公司附近树林上吊自杀了。

说起张素娟,认识她的人看法都差不多——张家的耻辱。对外人来说,这个印象怎么来的呢?十几年前的张素娟,长得俊,却自甘堕落去卖淫,后来还沾染上了毒品。张启发当年即将从政法院校毕业,对姐姐的事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张素娟大姐叫张素娥,倒时常给她些零花钱,也给她找过工作,但都没用,毒戒不了。张家父母对此早已心灰意冷。他们尤其担心张素娟吸毒,会影响小儿子毕业后的前途。毕竟张启发政法院校毕业,若是再考个专业对口的公务员,那就是检察院的人了。要是儿子成了公家人,势必会受到张素娟吸毒的影响。为此,张家父母就对外宣称和张素娟断绝了关系来往,由她自生自灭去吧。后来,张素娟被关进省第一戒毒所,听说又在戒毒所里捅了人,再后来疯了,在精神病院一待就是十年。

想起这些,张启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其中诸多细节,他不愿多想,更不愿在外人面前谈起,只能深深藏在心里,任其结成疙瘩。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也许这就是二姐的命吧。

储物间里人来人往。赵楚麻利地穿完衣服,然后取出洗浴中心赠送的新袜子。他随手丢掉袜子包装袋,把袜子自然地垫在手掌前端,盖住指纹,从容地走到储物柜前。“咔嗒”一声轻响,他按下了另一只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电子开锁器,打开了张启发的八号储物柜。

柜子打开了,他迅速从张启发的夹克里捏出个一次性打火机。那个打火机上印着七个烫金小字:金满堂洗浴中心。接着,他从容地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放进了张启发的衣服口袋,这个打火机上也印着七个字:金满堂洗浴中心。他事先对这个打火机做了仔细地清理,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指纹的痕迹。

他吹着口哨,不急不缓地关上储物柜,随手把地上的袜子包装袋捡起来塞进裤兜,好像在漫不经心地捡垃圾。接着,他把张启发的打火机塞进裤兜的袜子包装袋里。做完这些,他把遮挡指纹的新袜子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

客人们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如果此时刚好有人注意他,那么在观察者看来,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客人打开的,是自己的柜子,把落在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微微抬头,瞧了瞧屋顶角落里那个摄像头。还是黑乎乎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从几个月前,有不少客人先后找到洗浴中心领导,说在储物室新装的摄像头,涉嫌侵犯客人隐私,那个摄像头就再也没开过了。这么一来,洗浴中心只好改贴相关标语:请自行保管财物安全,丢失概不负责。摄像头被投诉关闭,这省了他好多麻烦,今晚正是绝好的机会。

东西收拾好了,他拿起包出门找到洗手间,在单间里关好门,接着从包里拿出两个沙袋绑腿,利索地在小腿上绑紧,然后出去走了两步,又弯腰把鞋带紧了一遍。他个子不矮,但是偏瘦。今晚他特意穿了双比平时大一号的鞋,绑上绑腿后,就增加了体重,这样一来,大一码的鞋印痕迹跟体重才是大致相符的,而自己的鞋印和真实体重就不会暴露了。

做完准备,他走到前台,跟服务生要了个新打火机,打火机上同样印着“金满堂洗浴中心”。这没什么奇怪,就算客人不索要打火机,前台也会免费赠送,像这种天冷的周末,生意好,一晚上赠送几十个打火机实属平常。

外面的空气很冷,呼一口却很是畅快。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地说:开工了。

晚上九点零六分。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个早准备好的旧电话,插上一张不记名卡,打通了金盾保安公司老板金一鸣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就自报家门:“金老板?我,启发律师事务所,张启发。”赵楚沉着声,模仿着张启发的声音。作为澡友,他跟张启发接触有些日子了,很熟悉对方的声音,他对自己模仿的声音比较自信。关键是他的通话对象跟张启发根本不熟,没理由产生怀疑。

“啊,张大律师?你好!你好!你看,你姐张素娟,她来我的保安公司门口自杀……那可不关我的事。”金一鸣语速很快,像是在掩饰心里的愧疚,显然,他对这个来电没任何思想准备。

“嗯,那已经有定论了,是自杀。有点别的事,找你帮忙。”赵楚控制着音量,尽量减少说话的字数。

“张律师,别开玩笑了。您还用得着我帮忙?我就一保安公司小老板。你姐的事,你别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金一鸣尴尬地笑了笑。

“你小,你家老爷子金局长可不小。”赵楚早了解清楚了,金一鸣的父亲金建国是滨海市局副局长。

“哎,别别。张律师,有事您说吧!”

“我过去说。”

“过来?要不明天吧?明天我找你。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

“明天我有别的安排啊,我这事儿,急。”

金一鸣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去哪儿?我给你发定位?”

“就去你保安公司门口,等我。”

那边金一鸣挂了电话,心里就琢磨上了:上周那个张素娟来公司闹,接着在旁边树林里自杀后,见了这个张律师一面,没想到,他竟是死者的弟弟!现在听起来,他的声音比上周见面那次沙哑了许多,感冒了吧。

赵楚打完电话立刻关了机。这个旧电话和电话卡,只能用一次。

接下来他上了辆出租车。下雪天车开得比平时慢。离目的地还有两个路口时,赵楚提前下了车。下车后他看了看所处的位置,转身来到路边,顺着最边上的沿街店铺快步向前走去。他走到十字路口,然后右拐弯,走出去几百步,再直直地穿过马路去到对面。到了马路对面,他还是沿着店铺走,然后到了路口再右拐弯……他这样走了两个大大的“U”形,刚好完美地绕开了路口的监控探头。

快,一定要快。

他暗暗增加着步伐频率。那两个沙袋绑腿少说有十公斤,却丝毫也没给他带来迟滞。

很快,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之后,再往西走五百多米,就是东海路金盾保安公司了。不用抬头,他知道离他右侧七八米远的路口正上方,就有个摄像头。他走到路边停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副新手套戴好,然后看了看表。

晚上十点十分。

他深吸了口气,又向前疾走了大约五百米。很快,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人影正抽着烟来回踱步。人影侧后方不远处,就是金盾保安公司。公司门口边上,有一片小树林,上周张启发的姐姐张素娟,就吊死在那片小树林里。这里临近郊区,来往车辆不多,雪还在下,偶尔有几辆电动车从人行道闪过去。他判断那个人影,十有八九就是他的目标金一鸣。

晚上十点十五分。

他很放松地靠近了人影,喊了声:“金一鸣!”

金一鸣正闷头抽烟琢磨着,想趁这个机会,把和张启发的关系好好打理一番,毕竟对方是个律师,万一以后有什么麻烦,可能用得上。张素娟在他公司树林上吊的事,和他金一鸣肯定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对于张素娟,他确实心有亏欠,说起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起那件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件事,自己做得确实不地道,哎,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要怪只能怪当时年少无知。

叫声打断了金一鸣的思绪。他以为张启发来了,急忙转身,同时伸出手去想跟对方握手。

他的手伸了一半,却见对方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