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我,我也去干活了。”小丫环同样头一低,缩着脑袋快速溜走。

大丫环没理会这些仆妇的八卦碎语,事实上从一个多月前姑爷说要抬大姨太进门开始,自家小姐……太太已经是笑话了,做一百件事去堵下人的嘴都描补不了姑爷的一次随心所欲,已经把太太的面子扯下来往地上踩。

走进正院,跨进主屋,不出意外的就看见满地的狼藉,一地破碎的屋宇深处,是坐在那里遥遥望着窗外景色的木讷身影,她簪碧戴玉通身富贵,本也气质高华端庄明艳,此时却由内而外满溢着沉沉郁气。

“太太。”大丫环轻声叫唤,“梅绣娘过来交活了,就是七年前给您绣嫁衣的那位,您不是一直很看重她的手艺说要亲自品评绣品么,人现在就在前院偏厅那边,您还要见吗?”

大丫环说两遍,谢王氏才像是刚被惊醒一样转过头来,一双原也灵动锐气的眼睛如今木木沉沉,看得大丫环心里都有些发毛之际,才听她哑声道:“见。”

大丫环赶紧应声退下就去安排,走出院落时心里却不免唏嘘。

按理说这时候的太太是没有心情见任何人的,但谁让这位梅绣娘论起来和太太是一个遭遇呢,都因为同一场水难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太太说想见梅绣娘已经不是因为要看绣品,更多的大概还是想跟同病相怜的人说上几句话。

而且太太出嫁前她们就是见过的,两人那时也都是未婚状态,梅绣娘还帮绣了嫁衣,一连七年没见,已经都作人妇的她们家中又都做了白事。

谢王氏确实是抱着这个心态去见的人,当然,是作为谢家主母的她坐在主院里另外收拾好的花厅里等着下人将人领过来。

她有意打量这个与她也算有点渊源的绣娘,却在对方进门的瞬间自己先愣住了。

谢王氏很难形容眼前绣娘给她的感觉,对方因为有丧在身穿着十分素淡,看起来比清河里流淌的绵水还要清婉娴柔,但当她扬头看过来,柔美的面容朝着这边浅浅一笑,谢王氏顿觉河流的水再柔也冰凉清冷,远没有暖阳下的春风让人舒适放松。

她堆在心头的沉郁此时都被这春风给吹走了不少,竟下意识地也回了一记微笑。

“王小姐,许久不见了。看您身体安康,真是教人欢喜。”对方一开口,也是标准的江南女子软腔。

“你也是,从你嫁人逐渐不怎么接活以后,我们是有好久没见了。”谢王氏笑着点头,明明她都已经做了好几年的谢家主母,如今听见久违的闺阁称呼还是很开心,“我本来还担心你,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对方闻言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一层:“多谢您的挂念,但这段时日我也想明白了。泪水挽回不来失去的,但再不站起来会连仅有的也保不住。所以,我才又来了锦绣阁。”她如此说着拿出了包在软布里的绣品,“上回我去那边,您让人传话说要看点不一样的,我便准备了这个。我想,王小姐应该会喜欢。”

寥寥几句寒喧,就很快进了正题。

有心想再聊几句的谢王氏只得看着她和丫环一起将放在包袱里的绣品用绣架绷好,一幅大约半米长的人物像刺绣就徐徐展开。

看清绣品的谢王氏直接就是一愣。

刺绣之中抛开各种针法绣技不谈,很多行内人都知道比起什么山水风景、动植物刺绣,最难的还是人物绣。

在一针一线里展露出一个人的五官肢体和气质神韵,难度要远远超过作画,考验的不只是绣娘的针法,更是她对绣线色彩的安排把控,一个色层的绣线颜色差一分都会让人物绣失掉水准。

而眼前的这幅人物绣品在将锦绣阁经营到如今地位的谢王氏看来,也是能称上一声完美的。

之所以会看愣,不只是绣像的栩栩如生,更是因为绣品中的主角就是她自己。

梅绣娘绣的是坐在娘家闺阁中等着上花轿的自己,一身红色嫁衣的少女微微低着头嘴角噙着笑,脸颊上带着即将出嫁的羞涩和喜悦,一双眼里有爱意有忐忑,更多的是对婚后与良人举案齐眉的向往,这份期待让少女看起来如玫瑰一般娇艳明媚。

谢王氏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当年的自己,那时的她确实就是这样一副坠入爱河的心态,她也一直以为嫁给真爱的自己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但已为人妇好几年的她如今是什么样……

她低头看自己几乎看不见手的长长宽袖,以及被长裙挡得只看得见一点鞋尖的脚面,无意识的弯出一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