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东铮扫了母子四个一眼,拿起粉笔,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四字。
——掩耳盗铃
一手正楷,横平竖直,笔画简爽,如楷树之枝干。
“上课之前,想必有部分同学已经预习了这个故事,有没有同学上来,跟大家讲讲故事的内容?”
秧宝小脸一亮,这个故事她听过呀,手一抬,奶声奶气的声音响彻教室:“爸爸,我会讲。”
颜懿洋小声提醒道:“要叫老师。”
“哦,”秧宝立马改口,“老师,我会讲。”
颜懿洋又道:“要喊报告。”
秧宝:“报告老师,我会讲。”
老二听得好玩,哈哈乐道:“报告老师,我、我会讲!”
教室四十多个小朋友,刷的一下全看了过来。
颜东铮淡淡地扫眼沐卉(没事带孩子过来,扰乱课堂秩序),目光转到秧宝,嘴角已微微翘起个弧度:“那就请秧宝小朋友坐在原位,给大家讲一讲。”
颜懿洋双手一拍:“啪啪……”
其他同学跟着附和,瞬间掌声雷鸣。
秧宝小脸通红,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裤腿,好一会儿,颤微微的声音才响起:“春、春秋的时候,有一个大官打倒了一个姓范的人。范家乱糟糟的,小偷就想趁乱去他家偷些东西换钱买好吃的。”
呼了口气,秧宝声音轻快道:“范家院子里有一个好大好美的钟,小偷想抱走,可是钟太大了,抱不动,他就想呀,我打烂好了,一块一块的拿。钟一砸就响,他拿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好聪明啊,这样大家都跟他一样听不到了。哈哈……他好笨哦,结果、结果被抓了哈哈……”
老二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见妹妹笑,自己也跟着笑,接着沐卉、颜懿洋,旁边的小朋友,慢慢的整个教室都是笑声。
“对呀,他好笨,”有学生哈哈笑道,“他自己把耳朵捂住,又没有捂别人的,别人肯定听到了,不抓他抓谁?”
颜东铮轻咳一声,拿教棍敲敲讲桌:“好了,大家静一静。首先我要表扬秧宝小朋友,很勇敢!故事讲的还算流利,值得表扬。但是,我要纠正几点。故事发生在春秋的时候,说的是晋国贵族智伯灭掉了范氏……”
故事过一遍,颜东铮说朝代歌,提春秋,讲何谓贵族,智伯是何许人也,范氏在当时的又是怎样一个存在,两方为什么打起来。
接着说钟。
——青铜钟。
它在当时的价值。
范氏为什么要在院里吊一口大钟?
然后才说这个故事要告诉我们什么。
最后纠正一下,那个时期没有棉花,秧宝故事里的棉花塞耳是不对的,小偷用的布。
随之又说依当时的生产力,市场上流行的布有哪几种。
一节课下来,所有的小朋友都对春秋的生产力,物价,贵族的生活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杨校长站在窗外听得入神,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颜东铮说了声“放学”,小朋友们拎着书包,撒丫子跑出来,他才从故事的余韵中回过神来,隔窗冲颜东铮点了下头,背着手、哼着歌,满意地走了。
颜东铮等学生走完,慢慢地踱到教室后面,双手于身后,看着乖乖坐着没动的娘四个:“说吧,闯什么祸了?”
沐卉跟秧宝神同步地抓抓脸,冲颜东铮嘿嘿笑了声,摇头道:“爸爸我乖乖哒。”
“没闯祸。”
颜东铮才不信呢,沐卉、秧宝、老二就不是爱学习的,没闯祸方才能这么乖?
老老实实地坐着待了四十多分钟。
“懿洋你说。”
颜懿洋顶着妈妈、妹妹的目光,笑笑:“妈妈为我和老二跟张兰干了一架……”经过一说,颜懿洋又道,“两耳光,我不觉得妈妈打错了。只是现在她磕掉了两颗门牙,要死要活的。你知道的,世人大多同情弱者,接下来的舆论可能对妈妈不利。”
“无碍,俞言博不会任事情闹大。”颜东铮把书本、教案递给老大,伸手抱起秧宝,交待道,“帮我送去办公室,位置靠窗第二个。”
颜懿洋应了声,拿着东西去办公室。
沐卉一听他说‘没事’,立马满血复活,其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就像老大说的,万一张兰要死要活的闹起来,家里肯定要出点血,这不是给家里添麻烦吗:“颜老师,你方才的故事真是讲得太好了,我听得都快睡着了,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你描述的春秋美食……”大块的肉呀,一口咬下汁水横流,光是想一想,就馋得不行!
“呵!”颜东铮看着她冷笑一声,“睡着了?!”
沐卉一秒钟人间清醒:“不,不是,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我本来都快睡着了,结果你讲的太生动了,我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你描述的吃食……咦,这么说她像也不对……颜同志,你相信我,我真的没睡……”
颜东铮懒得理她,抱着秧宝就走。
老二连忙跟上。
沐卉站在原地,弱弱道:“……真没睡。”人生第一次,她听课这么认真,咋就不相信她呢?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拐了个弯,去了趟连队医院。
沐卉头上的纱布该换药了。
她恢复的很好,纱布一揭,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护士戴着手套轻轻地按了按,虽还没有些红肿,却没有血水流出:“可以拆线了。”
沐卉巴不得早点拆线呢:“拆吧。护士,今晚我能洗头吗?”
“最好不要。”
“那要多久才能洗?我头上都臭了。”
秧宝凑过去闻了下,忙拿手对着小鼻子扇了扇:“妈妈,爸爸给我摘了好多花,回家你挑几支香香的戴头上吧。”
沐卉白了闺女一眼:“那更难闻了,臭香臭香的。”
秧宝挠挠脸,继续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像我一样,把头发剪得短短的?”
“不要,我好容易留一回长发,有个女人样。”
秧宝冲她摊摊手,表示那就没办法了。
护士哈哈笑道:“再忍几天。”
沐卉叹气,心情低落。
几人到家,连长已经走了,隔壁静悄悄的,铁将军把门,张兰母子不知去哪了?
丰饮香夫妻还没有下工回来。
树荫下的老母鸡突然咯咯叫了起来。
老二一溜烟跑过去,扒开母鸡,捡了个白白的鸡蛋:“蛋、蛋。”
“咦,还真下蛋了!”沐卉惊奇地走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热热的,好新鲜啊,“走,冲鸡蛋茶喝。”
暖瓶里有中午起的热水,鸡蛋磕进碗里放入盐巴、点上几滴茶油和一点白酒,打散,冲入开水,半碗鸡蛋茶就好了。
老大和他爸一样,有点小洁癖,沐卉先问颜东铮:“颜同志,要不要来一口。”
放了白酒,还是有点腥。
颜东铮摇头。
懿洋抿了口,喂妹妹。
老二急得围着两人直打转。
秧宝大大喝了口,鼓着腮帮子,看着她二哥眼里都是笑。
老二扒着碗,一个长吸,把鸡蛋水全吞了,碗往妈妈手里一塞,得意地背过身,屁股冲着秧宝和他大哥一撅,摆着小身子晃了晃。
那样子,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颜懿洋抬腿轻轻踹了他一脚。
老二踉跄着往前奔了几步,回头冲他大哥呲了下牙,跟颜东铮告状道:“哥,坏,打!”说罢,还撅着屁股给他看裤子上的脚印子。
一家人谁也没理他,齐齐看向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一团钞票。
沐卉弯腰捡起,数了数,给颜东铮看:“五张崭新的大团结。”
“竟革,”颜东铮冲儿子招招手,“来,告诉爸爸,这钱哪来的?”
老二哪知道。
颜懿洋想了下:“他午睡起来就有了。”
当时,秧宝还问老二兜里装了什么?鼓鼓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猜测是喃永给的。
沐卉把钱递给颜东铮:“明天你带秧宝做完针灸去趟她家,把钱给人家。太多了!”
颜东铮点点头,接过收好,拿上扁担砍刀朝外走道:“我去西南坡砍些柴,顺便找连长问一下张兰的情况。”
不管因为什么沐卉都打了张兰两耳光,作为丈夫,赔钱也好,道歉也罢,都该有他出面处理。
“爸爸,等等,”颜懿洋拎起两个空酒瓶,拉上老二,“玉波说,母鸡喜欢吃虫子,我和老二去西南坡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