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旅程(4)

疏狂 凉蝉 3361 字 6个月前

“明王镜”与“神光诀”似是同源,但“神光诀”却温和许多:它不以毁坏人的身体和精神为引子,而是强调通过漫长的、持久的练习,去突破自身的界限,令肌肉形成习惯,令身体强壮。在无数次的练习与对抗中,以岁月为积累,最终使人稳步成长。

“你义父如今能练到第九层,难怪门主欣赏。”栾秋竭力跟上苦炼门人奇奇怪怪的逻辑,“苦炼门如果真的出现一个把‘明王镜’练到第十层的人物,足以令门派成为传说。”

李舒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所以门主还活着的时候,对义父用小孩儿帮忙练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的长老知道了这个法子,又见他真的练成了,便……”他靠在栾秋肩上,没有说完。

每每回忆,他都有一种欲呕的冲动。即便身边是栾秋,他也难以抑制自己骨头透出的颤抖。

栾秋静静牵着他的手。

李舒换了个话题:“其实他对我也不算太坏。”

栾秋:“……”

李舒认真道:“真的。”

解救他、给他吃食衣裳,让他结识知交挚友,阴差阳错的还令他积累武艺,有了如今际遇——李舒纵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商人,也无法将憎恨与感激准确称量,分出谁轻谁重。

他的命运有无数种终局的可能,大多是早早死在赤燕,但他至少活了下来:算是顺利,也算是健康。即便身为椿长老的棋子、承受怒意的靶子,但他还有“苦练门门主”这个身份,能做一些过去不能也不敢的事情,比如释放了所有被囚禁在深谷里用于练功的孩子,并不允许任何人再使用这种邪门恶毒的练功法子。

栾秋静静听他说,等他讲完才带一丝怒意补充:“这算什么好?他折磨你,和你有现在的际遇,那根本是两码事。像我师父那样的,才是真的好。”

李舒笑着戳他的脸:“你又要说那件事了,对不对?”

栾秋捏住他的手,闭嘴不言。

有时候他们会聊起往事。栾秋愿意跟李舒提小时候住在栾家是多么的不开心,栾苍水又是多么粘人,令人心烦。说着说着,总要说到一场宴饮。

在那场宴饮中,曲天阳看到了被父亲无理责备的栾秋。茫然无措的孩子被大人们围观取笑,失了仪态的父亲带着醉意指责谩骂,唯有角落的曲天阳,冲他招了招手。

“师父牵着我去找那个人,说他要收我为徒,想带我去浩意山庄,把一身武艺倾囊相授。”栾秋说,“我即便留在栾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苍水能学的功夫我不可以学,苍水能做的事情我不可以做。纵使那个人对我仍有一点儿父子情分,他看我,仍旧是看自己人生中最可憎可恶的污点。是师父救了我。”

李舒重复:“是师父救了你。”

栾秋:“这样才称得上是‘对你好’。”

李舒:“可你进了浩意山庄,却是曲青君在教你。”

栾秋一时语塞,皱眉道:“师父忙碌,是她主动跟师父师娘说,要自己带我。可不是我要跟着她。”

“他找了许多从未正经练过武艺,更是毫无内力的孩子,作为帮助他练功的炉鼎,是不是?”曲青君冷冷一笑,“否则他怎可能在十六年间,把‘明王镜’从无到有,练到第九层。”

商祈月满心震惊,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曲青君。她忽然发现,眼前女子和椿长老,都有一双令人感到不快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商祈月反问,“用小孩儿来练功,那不是人能做出的事情。难道这是你们大瑀人练功的秘法?”

曲青君托腮笑道:“哎呀,商姐姐,原来黑塔里藏的武功秘笈,你并没有仔细翻看过。‘以无垢之身,取精粹,成大法’,这是苦炼门初创‘明王镜’之人写下的话。有人试验过,但从未成功,他们也不理解何谓‘无垢之身’。”

她跟商祈月解释:椿长老早年就从苦炼门门主口中得知这个秘法,他人在大瑀的时候,不断搜寻、尝试,最后发现所谓的“无垢之身”,是指身体强壮、略懂武艺,但从未习练过任何内功心法的人。

“就像一个足够坚固的杯子,多烫的水灌进去,它都盛得住。”曲青君说,“在他回到金羌之前,他尝试过去寻找这样的人。他有很好的弟子,但都练过粗浅内力,不合适。他有一个儿子,但从小体质孱弱,也不合适。最后,他在富贵显赫的人家里,找到了一个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孩子,顺利地把他带回门派。那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他那所谓的父亲同样什么都不清楚,甚至万分感激,感激椿长老带走那小孩儿,让家门得以清净。”

商祈月毛骨悚然:“那孩子……也死了么?”她想起那些无法熬过练功之苦的孩子。

“没有。”曲青君往河道里扔了一片石子,石子贴水而飞,落在对岸,免遭沉落厄运:“我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用最快的速度,把孩子抢了过来。”

浩意山庄当时由曲青君和曲天阳把持。虽然曲青君是武林中卓有名气的女侠,但山庄中控制一切的,仍旧是曲天阳。

曲青君只爱四处游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到处拈花惹草”。曲天阳和嫂子总要劝她定一定,不要惹回太多男女绯闻,否则会令自身饱受争议。但谁也管不了她,双脚长在她身上,她是无定所的鸟儿。

栾秋听于笙说过,曲青君在山庄里留的最久的一段时间,是栾秋被曲天阳带回来的那几年。

原本曲天阳是打算亲自教授栾秋的。他带栾秋回来的隔天,曲青君归家,在山庄门口看见正和谢长春、于笙一块儿练功的栾秋。她走上前,探了栾秋的脉门,发现他没有丝毫内力。

栾秋只记得,曲青君和师父在正堂里关着门吵了一架。吵完出门,曲青君大声宣布,自己将代替曲天阳照看和指导栾秋。

栾秋一颗心如坠冰窟,他年纪还小,脱口而出:“我不要你当我师父。”

曲青君来到他面前:“因为我是女的?还是因为我不够厉害?”

栾秋摇摇头,恳求地看向远处的曲天阳。

当时的曲青君,在栾秋眼中笑得颇为狰狞。她挡住了栾秋的视线,捏着栾秋的脸,居高临下:小屁孩子,你懂什么。

“但她对我确实很好,尽心尽力,就像……”栾秋艰难地选择词汇,“就像娘亲一样。”

“你当时不肯跟她一起去云门馆,一定伤了她的心。”李舒想象曲青君当时的心情,“我愈发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说好坏,她做的事情实在难以理解,比如为什么一定要脱离浩意山庄,去创建云门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