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虚心接受,换到了双人宿舍。看到他萎靡不振,和他同样背井离乡的法国室友慷慨地请他喝家乡的酒,那人来自红酒之乡波尔多,父亲与祖父都是酿酒师。他每晚都与安嘉鱼对饮,不出一个月,安嘉鱼便对各个红酒产地,驰名的酒庄如数家珍,他轻易就可以欣赏出那些不同的酸度,涩度,敏感的舌头能准确分辨香气分子,是果味,矿物味,还是木头味,焦香味。
红酒很奇妙,要在身体里酝酿一段时间才出现奇妙的,迷幻的醉酒反应。他开始享受朦胧而恍惚的世界。
是谁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解药,明明酒精才是。
短短两个月而已,等室友发觉他的异常时,他已经发展到每天起床和睡前都各开一瓶新酒的程度了。
“安,你不能再喝了。”室友锁起了酒柜,安嘉鱼又抑制不住地隔三差五去酒品店自行购买,越买越多。
没过多久,他的身体便开始产生了不良反应,呕吐,食欲减低,体重减轻,更可怕的是,他发觉只要持续一天以上不碰酒精,就会开始全身发麻,心慌,猛烈地出汗。而这种时候,通常只要喝一口,情况就会立刻好转,但代价则是一口接一口,再也停不下来。
他开始嗜睡,进而缺席课程,昼夜颠倒,甚至是错过学校的演出。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可酒精早已经吞噬他的理智和自控力。
他开始恐慌,却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独自徒劳地挣扎,他甚至病急乱投医,尝试去接受新的追求者,试图用新的恋情稀释乔郁绵在他心中的浓度,从而转移对于酒精的依赖程度。
他们一起吃过三明治,安嘉鱼坐在琴房里听对方吹长笛,可怎么看都觉得那一头亚麻色头发不和谐。
夕阳里对方渐渐靠近他,可他的身体却在大脑有所反应前本能地躲开。
“抱歉。我想,我们还是该慢慢来。”他解释得并不怎么走心,然而对方并没有拆穿他,而是欣然接受,继续练琴。
就在那个下午,就像报应不爽,他失足踩空,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他身边有很多人,有时常在课堂或是琴房擦身而过的熟面孔,也有陌生人,身后还有今天才开始交往的“男朋友”。
可在他他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没有人伸手,大家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乐器躲开,有擦得铮亮的圆号,有刚削好簧片的双簧管,有常常遭到乐团调侃的中提琴。
他的男朋友似乎伸出了手,试图拉他一把,可在发觉一个成年人摔落的惯性足以让另一人也置身于危险时,又瞬间撤回了手。
那是一个正常人类写在基因里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安嘉鱼重重摔下去,在最后关头他护住了琴盒,后背着地。他的头撞到台阶,遁入黑暗的前一刻他遗憾地想,也许这辈子他只能遇到一个甘愿为他摔断手指的人。
可他已经失去他了。
在医院醒来时,安蓁和俞知梵已经在他床前。
短短半年没见面,大提琴家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那个集万千宠爱的小王子如今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像个重病患者陷在床褥中,目光狼狈得如同街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如果仅仅是脑震荡,安嘉鱼兴许还不会感到羞愧。真正让他自尊心瓦解的是他清醒过后的酒瘾发作,安蓁抱着莫名开始颤抖心悸,满身大汗的他,吓得脸色惨白。他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得那样惊慌失措,也分不清浸湿病号服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鱼……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她开始疯狂自责,安嘉鱼睡梦中都听到她在跟俞知梵忏悔,“哥,他长这么大我都没有真正在意过他……都是他照顾我,迁就我的……你说得对,我不配做母亲,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儿子……”
她把所有的错归咎于自己的漠不关心。
安蓁推掉了近三个月所有的演奏会,专心陪在儿子身边,倾尽全力想要弥补。她学着煮粥做饭做家务,学着跟年轻人推心置腹地聊天。
在某个睡不着的深夜,安嘉鱼给她看乔郁绵的照片,也许是因为已经分手了,安蓁并未对他的初恋对象是男孩子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惊讶了一句:“长得这么好看啊……”
“妈,你不用陪我了。”他渐渐摆脱酒精的控制,却又被负罪感侵袭。母亲因为他,三个多月没有站上舞台,频繁遭受非议。有谣言散布出来,说安蓁演出前坐地起价为难公司,导致被雪藏。
“没事。很久没休息了,让我偷偷懒吧。”
安嘉鱼很清楚这不是真话,安蓁不需要这样的休息,明明是自己让她放心不下。
“妈……”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不求回报的母爱。
安蓁最享受的时间是每天下午练琴的三个小时,她会沉浸地闭上双眼,有时还会在乐曲间隙习惯地等待掌声,可睁开眼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时,安嘉鱼注意到她眼中的兴奋感会瞬间熄灭。
她是渴望舞台的。
可却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