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很少接触这一类人，自私自利得尤其彻底，却能过得那样轻松，把所有的不如意都留给了别人。

“因为这件事，他特别讨厌我。因为那通电话是我打的，他说他好端端的躲在衣柜里，以前都没事，就是因为我才害他这么惨，爸爸好可怜，不能出去赚钱养家了。其实本来也不是他在养家，妈妈的工作比他辛苦很多，因为要赚钱，每天很晚才能下班，所以后面才会出意外。”

叶庭禾停顿了片刻，想起前段时间那场小车祸，阿姨当时说她被吓到了，或许就是多年前留下的PTSD。

“短命死得早是他唯一的优点，但是我这么说的时候，妈妈反而怪我，说我年纪这么小，就这样刻薄不讲人情会很讨人嫌。我觉得他们真的很奇怪，不敢招惹真正做错事的那个人，只能抓着我要我懂事讲人情。”他很认真地问，“什么是人情？设身处地体谅对方？体谅一个人渣的难处，体谅她的软弱和过剩的羞耻心？我是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因为她想回家却不敢，就只能由他来带妈妈回去，向陆时停讨回他欠的债。

听完这个丑陋又难堪的故事后，林照轻轻碰了他一下，说：“我们换一下。”

叶庭禾不明所以：“换什么？”

“你的故事放在我这里，说完你就可以忘记它了，我替你记着。这个给你，”他伸过手，把空姐给的两颗薄荷糖放在他手心，“作为交换。”

叶庭禾垂眼，薄荷糖的包装纸在日光下粼粼闪光，好像两颗青色的宝石。

林照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变成如他年纪的那些世故成熟的大人，居高临下俯视他人幼年时留下的疑惑与痛苦，轻飘飘地给出诸如远离原生家庭这样的建议。

他只能凭借一些直觉与无法忽视的在意，给出作为另外一个独立的个体，能给出的一切。

有拥抱就给拥抱，有薄荷糖就给薄荷糖。

叶庭禾将薄荷糖握在手心里，嫌弃说：“薄荷糖又不好吃，你不如亲我一下来得直接。”

他都这样说了，林照当然要凑过头，在他脸颊印下一个猫猫的祝福之吻。

第71章

正值盛夏，阳光炙烤街面，知了藏在树荫里没完没了地叫，路上没几个人，一辆汽车碾过沥青路面，带起一阵伏地的尘埃。

车停在望江小区东门不远处，叶庭禾自己一个人下了车，走前他说记得附近什么地方有个开水果摊的老爷爷，他要去那儿买个西瓜。

林照其实很不信任他，在发现有的人回自己家还要开导航之后，他不禁怀疑叶庭禾是不是真的能记住他口中水果摊的所在地。

然而，当叶庭禾真的买了西瓜回来时，走丢的那个人却换成了林照。

叶庭禾拉开车门，探头往里看了看，发现他已经不在车里了。

他没急着给林照打电话，放下那颗沉甸甸的西瓜，四处找他。

走过门口和他打招呼的小区保安，走过快要过了花期的蓝花楹树林，走过阳光下的喷泉。

他停在一棵紫藤萝花树下，远远地见到林照坐在一棵古榕下，侧头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穿着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头发高高扎起，露出清瘦白皙的脖颈，侧脸的轮廓尤其熟悉，那个人是他妈妈。

这种感觉让叶庭禾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站在树下等了片刻。

一直到林照转头看过来，朝他笑了一笑。叶缝透出的光落在他额头，像什么东西拍上去的爪印，让这个寻常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可爱。

阿姨从叶庭禾身后小跑过来，神色慌张，埋怨妈妈又自己乱跑，她一回头就找不到人，差点吓死她。

妈妈乖乖站起身，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没回话，只露出一副很无辜别再训了的表情。

这应该是第一次，叶庭禾从她脸上看到这样轻松自在的表情，没有一点压抑与沉闷。似乎她在离开外公、离开爸爸、离开自己以后，的确获得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自由。

紧接着阿姨就发现了她身旁的林照，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抬手指着他，某个名字压在唇舌间呼之欲出。

林照眨了眨眼，还不待他反应，一只手将他拽到自己身后，叶庭禾看着阿姨，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