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三一愣,回过神后应了一声,便赶紧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赵益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咳得愈发厉害。赵怀谦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是略微走近两步,认真观察他此刻的神情。
赵益看着淡漠的他,第一次生出恐惧之心。
赵怀谦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恐惧,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心竟不觉得快意,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
“父皇,今非昔比,该看清形势的人是你,”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与你不同,不在乎什么虚名,能否名正言顺地登基,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坐在这个皇位上的人只能是我,你可以继续固执,继续让天下人看你是如何刚愎自用、死不悔改,但你要清楚一点,帝王功过并非一日评定,你如今不亡羊补牢,待将来我为百里家平反,你只怕会受万世唾骂。”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赵怀谦勾唇,“父皇,非要我现在也去宫门口跪着,你才信我做得出来吗?”
赵益脸色铁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越来越深,转眼便过了子时。
周蕙娘赶在宵禁之前又来了一趟,将家中所有被子都带来了,徐如意和傅知文一起分发下去,两三个人披一床抵御寒气。
“我瞧你瘦了许多,这阵子没少受苦吧?”吴芳儿和傅知宁同披一床被子,低声说着小话。
傅知宁笑笑:“也没有多苦,虽一直跪着,可没冷着没饿着的,一切都好。”
吴芳儿叹了声气,心疼地抱住她:“可怜见的,身上都没……”
话没说完,便摸到了她鼓鼓的肚子,剩下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傅知宁心虚地躲开:“咳,没有太瘦。”
“真看不出来,你腰上都没肉,肚子却这么……”大。
傅知宁眨了眨眼睛,心想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加上最近在宫门前消磨的十几日,满打满算才勉强四个月,肚子却已经鼓了起来。太医明明同她说过,她这样纤瘦的身材,五六个月才显怀呢!
“是不是跪了太久没怎么动,积食了?”吴芳儿有些担心。
傅知宁干笑,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宫门突然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所有人同时看去,只见十余个兵士一同推开正门,门内灯火通明,一道身影立于光影前。
傅知宁眼眸微动,便看到赵怀谦款步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终于在所有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时,来到了傅知宁面前。
傅知宁轻笑:“怎么,你也要同我们一起跪了?”
赵怀谦笑了一声,目光清朗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重新落在傅知宁脸上,傅知宁预感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圣上口谕,即日起着四皇子赵怀谦,协大理寺卿共同审理,当年百里家科考舞弊一案,凡能提供证据者,赏银百两,能亲为人证者,赏银千两,钦此!”
“谢主隆恩。”
“圣上英明!”
“老天开眼了!”
欢呼热闹声中,傅知宁恍若隔世,直到赵怀谦笑问:“百里小夫人,还不起来吗?”
傅知宁笑了笑,靠着吴芳儿和徐如意一同搀扶勉强站了起来,仍觉得不太真实。
不止这一刻觉得不真实,接下来两三日都是同样的感觉,每次午夜惊醒,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第一反应还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该在宫门前跪着吗?然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赵益已经答应重审了。
她总是这样恍恍惚惚,时不时就要惊醒,直到百里溪回到家中,出现在她面前,她才仿佛一瞬间落在实处。
踏实了。
“清河哥哥。”她刚一开口,便要哭。
百里溪笑笑,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没跟傅大人回去?”他虽一直在牢里,但外面的事都知道,自然也没错过她与家人和好的消息。
“我要在家里等你。”傅知宁认真看着他,眼底全是他的身影。
百里溪捏了捏她的手:“我只是回来看看你,这便要走了。”重查十一年前的案件并不容易,纵然有证据口供在,也要查阅诸多当年的案卷,他身为百里家仅剩的人,自然要事事在场,所以一出内狱,便被赵怀谦带走了,一直没机会回家见她。
本以为她凡事不必再操心,会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才是,结果今日听说她精神恍惚,连饭也不肯好好用了,他只好抛下一切,先回来看看她。
“我知道,你近来肯定很忙,不必担心我。”傅知宁从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已经百病尽消。
百里溪也看出她的心病都是因为自己,此刻他回来了,她也就好了,顿时心底犹如沾了醋的针在扎,酸酸疼疼的很不好受。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傅知宁脸有点红。
百里溪轻笑一声,将人抱进怀中:“这几日我要宿在大理寺,只怕不能回来陪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才不要你陪。”傅知宁小声撒娇。
百里溪低低应了一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大理寺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百里溪刚与她说了几句话,赵怀谦的人便来催了。他只好松开傅知宁的手。
“我会尽快回来。”百里溪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傅知宁目送他离开,许久之后拍了一下脑袋:“忘了告诉他孩子的事了!”
另一边,已经上了马车的百里溪突然蹙了一下眉——
刚才抱她时,她肚子似乎有些撑,难道是积食了?
大理寺要重审当年科考舞弊案一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许多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在听说有赏金后都纷纷去衙门提供证据,虽然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可总有那么一二十分可靠。
十一年前的百里家,本就是世家联手之下的牺牲品,案宗算得上错漏百出,所有罗列的证据都能被轻易推翻,所以重审起来难度不大,结果也是注定的。
有百里溪和赵怀谦在,傅知宁不担心百里家无法平冤,反而现在已经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她还没跟百里溪说有孕的事。
虽然一开始没说,是为了大局考虑,后来没说,是因为他一直在大理寺忙活没机会说,但现在,她纯粹是不敢说了。
也不是近乡情怯,就是越拖越心虚,越拖越不敢说,可越是不说,就越心虚,简直是恶性循环。
在她的各种纠结中,终于到了升堂那日。
一大早,大理寺门前便挤满了人,傅通、吴老夫人、徐正……所有认识的人都来了,还有许许多多关心百里家的百姓们,傅知宁本要和他们一起在大门外听审,但思索再三还是请刘福三带她进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