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薛景闲回到他那处偏僻别院,在长廊上走着,边走边冷声问:“二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画舫楼?”

罗明低声道:“应当是三皇子几次三番抓主家的事他知道了,主子上次在画舫楼附近替他杀了那么多人,动静可不小,可能尽力处理了还是漏出了一点风声,所以他才微服来画舫楼查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主家。”

“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复杂,”薛景闲在罗明疑惑的眼神里道,“他单纯是为了膈应萧承尧,给他添堵。”

罗明愣了愣道:“也是,萧承允不缺钱。”

二皇子萧承允和三皇子萧承尧一长一嫡,一文一武,三皇子萧承尧母家煊赫,手握部分兵权,却缺钱。

萧承允却不一样,皇家最讲究制衡之术,老皇帝可能也知晓,一般人牵制不住他的三儿子,自己还没死就可能坐不住这龙椅,也不知道该说是清醒还是糊涂,几乎把整个吏部交给了二皇子萧承允。

萧承允朝中党羽颇多不说,还有不少都在各地当官,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个个富得流油,免不了暗中孝敬他。

这些还只是一部分,卖官鬻爵、科考任免考核受贿……

薛景闲暗摇头。

以萧承允的财力,绝不至于惦记主家。

但他转念又想到了方才主家一下子就认出了二皇子。

也不知道二皇子这么有钱,且都是见不得人的钱,那个坏人有没有帮他洗过钱?

罗明道:“就为了膈应三皇子,未免有些儿戏?”

薛景闲摇头,语气玩味:“你看过富贵人家的两个小儿抢东西么?”

罗明道:“还请主子指点。”

薛景闲一笑:“珍宝早玩腻了,弃如敝履,一个破布娃娃,只要有人抢,就好玩。”

“属下明白了,”罗明忽然想到了什么,“难怪他们不肯放过区区一个江熙沉,原来也是这道理。”

薛景闲道:“江熙沉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们的游戏没玩完,他就只能陪他们玩。”

罗明恍然:“难怪主子不和他计较。”

罗明想着他那副相貌,心下有些同情惋惜他的遭遇:“那他无论嫁给谁,都会招这二位记恨的,眼下老皇帝还在,他家倒不至于飞来横祸,可日后这二位哪个上位,都会叫他家好看的,毕竟可都不是心胸宽广的主,他为何不干脆咬咬牙赌一把,两个里挑一个嫁了?那好歹有飞黄腾达的可能。”

罗明实在不解,在他看来,嫁给萧承允和萧承尧以外的旁人无疑是下下策,几乎就是拖延了遭难的时间饮鸩止渴,根本没有从根解决问题。

薛景闲摇头:“错了,谁也不会真正拥有布娃娃的,一方短暂拥有沾沾自喜、一方得不到心有不甘的结局,就是那个得不到的偷偷想办法毁掉,谁也别想好。”

罗明心下一惊。

“谁也不选,胡乱嫁了,只是得罪,来日方长,只要他家等到一个机会,未必不能翻身,他真两个里主动挑了一个嫁,很容易暴毙的。”

那两个字薛景闲说得轻飘飘的,像是司空见惯,的确,京城里每天“暴毙”的可多了去。

罗明这才全回过劲儿来,过了一会儿道:“那他这死局,属下倒是有个完美解法。”

薛景闲瞥了他一眼:“我娶他。”

罗明愣了愣,哈哈大笑。

薛景闲语气干脆利落:“但这不可能。”

罗明道:“主子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薛景闲道:“罗明,心狠或许会对不起一些人,可心软大多数时候会对不起更多人,我能为他做的,举手之劳尽力为之,但我不会因为他影响一些更重要的人和事。”

“属下明白。”

说了一会儿话,薛景闲有些唇干,这儿已经很偏僻了,在院子最深处,四周树木葱郁,亭子掩映,人迹罕到,近处是一处亭子,罗明还有杂事要禀报,薛景闲索性爬上去坐下,边倒茶边听他说。

他低着头,茶倒了半杯,瞥见靴尖处石台底下缝隙里卡着的两根细线,怔了下,弯下腰,长指捻起。

罗明没等到主子应声,抬头看去。

薛景闲拨过来拨过去看,揉捏了下,一根是金丝,一根是普通绣线。

“罗明,过来看。”

罗明也过来看:“是不是谁衣服勾着了。”

薛景闲:“一群大老爷们谁用金丝?”

罗明汗颜,的确,要不是主子管,他们在岷州自由惯了,又都是光棍,个个不修边幅得很,恨不得光这个膀子。

丫头不大可能,这府里统共也没俩丫头。

罗明不以为意道:“主子也别太紧张,是不是哪位大人过来,勾到了?”

薛景闲侧目看他:“他们出来逛,不知会我?”

“属下糊涂。”罗明自知失言。

主子和那些大人的关系并没表面上那么莫逆。

毕竟这世道,除了自己,没人可以信得过,手足尚且为利残杀,更何况只是这种老师的连带关系?主子长年在岷州,见面尚且人心隔肚皮,更何况隔着千山万水幽幽数十载?

主子惯于粉饰太平,其实心如明镜,该尽的力尽,该利用的利用,情尽七分,存三分杀招,以备不时之需。

情分是情分,可若越俎代庖没知会他就逛了他府邸,这便是自己毁了情分要勾起他的疑虑了。

罗明忽得想起什么:“是不是那天主家……他衣服勾到了?”

薛景闲也忽得想起,那天他和主家在这儿坐了坐。

薛景闲道:“你这两日在府中暗中盘查下,别打草惊蛇,我明天去问问他。”

罗明应下。

“不是我的。”江熙沉从腰上解下荷包,拉开朱红绳带,将两根绣线轻轻捻出,拉过薛景闲的手,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手里,弯起了他的手指要他拢着,生怕两根头发丝一般细小的丝线被风吹跑了。

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撤开,薛景闲回神,道:“怎么还要拿回去看?自己用没用过第一眼还分辨不出?”

江熙沉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我从不用金丝,又土又重。”

“……”薛景闲怔了下,瞥向他袖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图纹样式,“那你这……”

江熙沉拨起袖口:“这是浮光线,丝线浸泡在金水里,之后外面染了一层金粉,里面还是普通轻盈的丝线,你这根是纯粹的金丝。”

“……是我孤陋寡闻了,”薛景闲道,“那你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你的,为什么问我要走?”

他来得及,端起茶就要灌一口,江熙沉微不可察地扬了下嘴角:“宫里的。”

薛景闲猛地呛了一下,默了一会儿:“何以见得?就凭一根金丝?”

江熙沉摇头,撂下茶盏:“是因为这根绣线。”

薛景闲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另一根他并不太指望的普通绣线,它是翠竹色的,带一点草木青。

江熙沉道:“我叫了布铺的老板过来问了问,他分辨再三,说这是熙州锦的丝线。”

“熙州锦”三个字一出,薛景闲脸色骤沉:“每年进贡匹数不足一手之数的熙州锦?!”

他说的布铺老板,肯定不是一般布铺,管进贡的都有可能。

“对,”江熙沉瞥了他一眼,“这快五月份了,熙州锦和之前给你的清州茶庄的贡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入宫的,半个月便做成了衣服或是饰物,还敢堂而皇之地穿戴在身上……”

江熙沉顿了顿,别有深意地一笑:“你觉得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

薛景闲没好气看他:“你别幸灾乐祸了。”

事情严重,他却并没如江熙沉意料的如临大敌,直接道:“明确点。”

江熙沉微讶扬眉,歪头看他:“你就知道我知道了?”

薛景闲唇角弯起,没好气抬眼看他:“要什么?”

“没想好,先欠着,”江熙沉气定神闲地坐回去,撇了撇茶上浮沫,“二皇子。”

薛景闲眸光骤冷。

江熙沉神色微讶:“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惊讶?”

薛景闲从果盘里拿了个柑橘,剥了起来:“他之前暗中联络过我,我对他有所了解,是他的话,不奇怪。”

江熙沉“哦”了一声:“图什么?”

薛景闲玩味一笑:“让我当他的狗呗,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