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在泥泞中长大,扭曲狠毒,是在阴暗中生长出来的怪物。

一朝得见了光,就以为自己能从阴暗处爬出来,伪装自己,一辈子跟在小少爷身边。

之前这些日子,也真的给了他这种错觉,好像他循规守矩的呆在小少爷身边,哄他开心,就真的能离小少爷越来越近。

可怪物就是怪物,伪装的再好也是怪物。

小少爷的哥哥也好,那个林钟也好,还有喂小少爷吃东西的康平世子也好,连小少爷的另一个贴身小厮,都是手上干干净净,活在阳光之下。

而他呢?

六岁起就给养母下毒;十岁把王员外的儿子推下水,到现在都是口不能言的傻子;

而王员外生意被竞争对手截胡,从此一蹶不振也是他一手安排。

谁都比他更配待在小少爷身边。

除了没杀过人,他什么坏事恶事没做过。而杀人也并非他不敢,只是觉得比起痛痛快快死了,让那些人活着受折磨更能让他心生快意。

在小少爷面前装的再好,他也还是那个把仇恨和阴暗刻在骨子里的扭曲怪物。

以前从没后悔做过这些,反正活在阴暗里,他早已满身污泥。

可在此时,他才突然发现,他身上没有一处干净,没有一处有资格触碰干净美好的小少爷。

活在泥泞里的怪物永远不配染指天上的云。

可要他离开段瑾,这想法只稍稍冒出来,就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四肢百骸像被用尖刀划过,嘶叫着把他留下,把他拖入泥里,让他浑身沾满和你一样的淤泥,你就有资格永远留在他身边。

白藏压抑着自己心里扭曲的想法,像被烧沸了的油,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在剧烈翻滚,连笔尖上凝着的墨滴在纸上都毫无反应。

“你手握太高了,下来一点。”段瑾握着白藏的手,把他的手往下压了压,“还有,不是用中指抵笔,而是无名指抵笔,中指这样握着。”

段瑾一根一根摆弄着白藏的手指,教他正确的握笔姿势。

“握笔不要用太大力气,拿稳即可。控笔不是用手指,而是用手腕带动,你得从大字开始练,手、手腕、手臂都不能碰到桌子,我带你写写,你感受一下。”

烛光下,段瑾的手好像泛着层荧光,手指微凉,指腹柔软,根根葱段一般的手指修长纤细,和白藏骨节分明的粗糙大手相比,段瑾的手漂亮得像玉雕出来的。

白藏的手被段瑾握着,后背虚虚靠着段瑾单薄胸口,呼吸间全是段瑾身上的淡香,甚至耳尖能感受到轻柔的呼吸。

身陷泥沼的心脏突然被拉了上来,跳声震耳欲聋,白藏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任由段瑾握着他的手写字。

一个行书的「盈」字落于纸上。

段瑾不甚满意地看着,自语道:“带着别人写就是不如自己一气呵成写得好,你手也太僵硬了,好几处都没连起来。”

看见白藏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表情从阴晴不定变成了一脸痴怔,拿书用力拍了一下白藏的头。

白藏这才回过神。

段瑾说道:“以后每日晚膳后过来习字。好了,今天先到这里,你下去吧,回去后练十张横线,明天带过来给我检查。”

白藏眼神动了动,暗沉红色在眼底翻涌,“我……我明日还能来?”

段瑾皱眉,白藏今天走神的次数实在多了些。他一句话不喜欢重复两次,敷衍地点点头,挥手让白藏出去。

白藏回到了自己房间才如梦初醒,昏暗房间里,一双红眸满是兴奋和期待。

小少爷允许他继续跟在身边,还主动碰了他。

如果他能一直伪装好自己,不泄露出半分黑暗扭曲的真实面貌,是不是能永远跟在段瑾身边?

读书段瑾能教白藏,但习武和骑射他就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