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烟低着头,作乖巧鹌鹑状,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这话虽不中听,起码可以名正言顺出远门了。
俩人又在院里陪坐了一盏茶功夫,便起身告退。
他们走后,王夫人单手揉着额心,悲恸叹息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过会儿又打起精神,吩咐着身边的丫鬟,“你去衙门一趟,叫老爷今日下值后早些回来。”
神仙妖魔,对凡人而言,是强大到畏惧的存在。
正如钟离灏预测的那样,王县令夫妇在震惊、伤心、迷茫的情绪之后,最终还是答应让儿子前往洛州寻仙。
他们不敢违背天意神令,也找不到第二个金斗仙师出谋划策,更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
八月十五,中秋节,金桂飘香,清菊满堂,正是人间阖家团圆的好时节。
这一夜,王县令夫妇将六个女儿女婿都唤回家来,与儿子儿媳吃最后一顿团圆饭。
席面算得上其乐融融,酒过三巡,王县令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情绪失控,拍着大腿不停摇头道,“报应,这就是报应。我王松柏为官数十载,自知做了不少错事,可老天爷若要罚,为何不罚在我身上,偏要折腾我儿……”
末了,又老泪纵横看向钟离灏,“懿儿,待到了洛州,记得多往家中寄书信。”
钟离灏扯了扯唇,并未作出太多反应。
他这沉默扯唇的动作,落到王家人的眼里,皆理解为他是太伤心了,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
陆云烟坐在一旁宛若个戏外人,边吃着膏肥鲜美的大闸蟹,边没心没肺地想,这大闸蟹可真好吃!
宴会散罢,席上众人各自回屋。
陆云烟吃螃蟹吃多了,有些撑得慌。
见她那副胀肚子的模样,钟离灏哼笑了一声,“这般贪吃,六根不净,还想着悟道飞升?”
陆云烟揉肚子的手停了下,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天上难道就没有贪吃的神仙吗?”
钟离灏:“……”
说到贪吃的神仙,脑子里倒是闪过不少熟脸,譬如饕餮一族、食神、财神……白无常女儿也算一个。
缓了缓神,他看她一眼,“明早就得出发去洛州,此去山高路远,有你受的,还是早些歇息罢。”
陆云烟满不在乎,“反正有马车坐,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不管他怎么给她泼冷水,她都不会改变心意的——除非她自己主动投降。
钟离灏见她这般,也不再多说,只道,“孤且瞧着。”
他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初生牛犊不怕虎,总得出门遭受一顿现实的毒打,才会认清生活的残酷。
这一晚,陆云烟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钟离灏却是难得做了个梦。
他已经记不清他上次是什么时候做梦,或许过去了几十年。
梦里,是一片荒芜阴冷的废墟,四处散发着蚀骨有毒的瘴气。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死寂废墟里,是一轮巨大的血红的圆月。
他漫无目的走着,忽然,传来千军万马的厮杀声,兵戈相向,打斗声铮铮作响。
废墟里堆积的厚厚灰烬一一凝聚,化作凶神恶煞的妖魔,以及正道光明的神仙们。
那是三万年前的神魔大战。
从噩梦中醒来,钟离灏缓缓坐起身,昳丽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嫌恶的冷戾。
少倾,他侧眸看向身旁那缩成一团,安然熟睡的少女,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转而化作一丝凝重。
是他忧虑太过,才会生出此梦?
还是,梦境在预示着什么。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出现光明。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陆云烟也睡醒了。
因着今天就要启程去洛州,她特地选了条轻便舒适的衣裙,就连发髻也让春桃梳成那种不怎么影响睡觉的那种。
春桃按照她的吩咐,一一做了。
小丫鬟对于能出远门,心里也是欢喜的,“离了这王府也好,省的王夫人成天里给姑娘您立规矩。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姑娘您给七少爷冲喜,七少爷能醒过来吗?”
陆云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盯着春桃圆圆的脸庞,略微出神。
春桃是凡人,她原本不想叫小丫头随她四处奔波,打算把身契还给她,并给她一笔丰厚的银钱,叫她在城里安身立命。
可前两日她佯装随意提了一嘴,春桃立刻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奴婢打从五岁就被卖进陆府,不知父母亲人,只知老爷夫人和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姑娘若撇下奴婢,奴婢一人该何去何从?”
陆云烟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连忙哄着她,再不提这一茬。
心里暗暗想着,等到了玄天派再说吧,应该也没什么条例规定修仙者不能带小跟班吧?
且说现下,用过早膳,收拾好行李后,陆云烟就随钟离灏一道走出广兰院。
外院里,王县令夫妇及六个女儿女婿早已等候着。
一见到钟离灏他们俩,王夫人已经哭过一轮的眼睛又克制不住涌上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