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九皇叔(二合一)

当年她便很不理解,不赞同九皇叔剃度出家,好端端的意气肆流九亲王,何要与青灯黄卷相伴余生?

他入寺后,她还来找过他许多次,甚至带着人来闹过一场,要从佛祖手里抢人,可九叔始终避而不见。

这多年过去了,眼前僧人,不复鲜衣怒马,只一件海青袍,外罩水田袈衣,黑白两色,清静和寂。

僧人侧目,冰蓝琉璃色的眸子逡过她双眼,落在那颗朱砂痣上。

目相对,宣明珠一刹笑起来。

这双风流绝轨的眼,除了她九叔谁还配,不她九叔还能谁。

她上前敛衽见拜:“九皇叔万福金安!”

法染寂静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昔日少女,梳起了妇人青丝髻。

任由她行过宫礼,开口道:“过来。”

他身边的石杌上铺一张什锦绸垫,像早着她来。

宣明珠揽袖落坐,此时将对梅鹤庭的多管闲事置之度外,心中只重逢的欢喜,“九叔,你好?”

法染眼睫慢眨,点头,微侧头望着她的左颊,忽而伸指,轻抚她的脸腮。“瘦了。”

毫不避忌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宣明珠微怔。

听见那句家常语,笼在那对水眸中的清光娇软起来,眼里仅剩的生疏也如春冰融去,她嗤地轻笑出。

“九叔避世十年,狠心得连昭乐也不见,如何记得十年前的腴瘦?不信。”

这晚辈向长辈撒娇的口吻,别人不知道,身后的泓儿听了怔营一瞬,眼圈便沁红了。

她家殿下宣家过了三世辈的姑奶奶,经习惯关怀照顾小辈,殊不见,长公主也只才二十几岁,也尚个正当韶华的年轻姑娘。

这青天这人间,都不过欺公主顶上没了长辈替她做主,欺她自主立事,便将一位好好的金枝玉叶,磋磨得连娇赖一也寻不着途。

好在如今九王爷出关了,不管他宗亲还出家人,到底除了先帝后之外最疼公主的一个。只望二十八周天神佛发大慈悲,让九王爷真能看好了殿下的病,从此殿下才真正去苦得甘了。

泓儿满心发愿的时候,法染清曼的音徐徐袅荡在竹林间,“你左颊颗单梨窝,瘦一分则可见,丰一分则无,自小便,奇异得很。所以知道。”

宣明珠听了配合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久违的孩子性气,抿得那枚独一无二的梨窝如新酿的梅子酒,浅浅的盏口,盈盈的清漪,令人吃醉。

“手拿来。”

宣明珠闻言,心头轻跳,便知梅鹤庭事先必对皇叔说过了。

她些懊恼地蹙起蛾眉,“昭乐的烂摊子家事,教九叔见笑了。”

法染只静静瞧着她那一截雪腕,神色中既无对她生活的评判之意,也无对她病情的担忧之色。

一个无悲无喜的和尚,真与从前那一笑风华的宣灵鹔大不相同了。宣明珠暗中唏嘘,摸不准九叔如今到底修了个什,只得将手递去。

觑着九皇叔的脸,她心里竟几分忐忑。

其实,之前被那多郎中断过寿数,历生历死也看淡,按理她不该再心生波澜的。可眼前之人不一样,她好像到了少时将字帖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怕九叔罚,怕九叔一味说好话不去罚。

如今怕法染担心她,害怕法染不担心她。

“莫动心念。”

法染三指按着女子软腕上的寸关尺,眉头时松时紧,足足过去一柱香的功夫,道:“换手。”

宣明珠将右手递去,见皇叔的神情实在肃重,轻道:“其实不打紧的,当年母后……历过一了,没什再怕的。九叔不必难。”

“莫言语。”

法染凝眉听脉,竹舍周静谧,唯余茶气与风。半晌,他放开手。

泓儿从国师高深莫测的神情中瞧不出个子午卯酉,迟迟不见他开口,正忍不住想询问,但听法染道:“换手。”

宣明珠觑了一眼那张宛若石雕的面,唇角动了动,再次将左手递去。

这一没耗费太长时间,法染收手揽袍袖,直问道:“吐了几血?”

宣明珠愣了,心道九叔在歧黄一道的造诣竟高深到如此了,单从脉象便能知道她吐过血?

想了想,含糊说:“总五六次吧。”

望见九叔的神色,忙改口,“六次,六次!”

法染:“现吃的药方哪位太医开的?”

“杨延寿杨太医。”宣明珠了个正襟危坐的蒙童,问必答,“还当年母后用过的方子,杨太医斟酌改换了几味药。——九叔,你如今怎都不笑哩?”

生死大事面前,她突来插科打浑一句,饶法染也顿住须臾。

随口诌一句:“佛家不许人笑。”

身后的侍者忍俊不禁,宣明珠瞧见了,歪头对那高大的和尚眨眨眼:

“尉迟将军,难你伴了九叔这些年,记得将军从前无肉不欢,你可心甘情愿出家的呀?”

“阿弥陀佛,”侍者含笑低首,“贫僧心甘情愿。”

法染弹了下她的流凤钗,“莫闹,听仔细些。你现服的药方虽对症,只太医署碍你的身份,不敢下猛药。你若信,你改换几味药,至少,服后不至胸闷呕血。

“若疑虑,也可先问过太医署再用。”

宣明珠当然信他,当年母后开的药方中几味药拿捏不定,御医们怕担责,还九叔出面敲定的,以此缓解了母后的痛苦,她一向感激在心。

记得泓儿随身携带那张方的,宣明珠便命她取出,侍者禅房取了笔墨来。

法染曲指执笔,就原方上抹去行血的几味药材,换上新药与钱两数。

“多谢九叔。”宣明珠笑着收起墨迹风干的药方,连太医署也不必过目,告诉泓儿以后便按此方煎药。

法染湛蓝的目光深澈如海,轻启桃花唇,多嘱咐一句:“用这方,便勿随意服用其他补药偏方,药理相克,反而无利己身。切记。”

他说一句,宣明珠便答应一。泓儿一直没到那句准话,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打鼓,试探问道:“敢问国师,这方儿……可否能根治殿下的病?”

“血枯症,”法染垂下浓密交错的眼睫,“世上无药可医。”

泓儿心头惊凉,先前所的希望皆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反倒宣明珠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方才听到九叔说“至少”二字,她便明了,方子再改,也不过作缓解之用。

能够暂抑吐血的症状,她经十分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