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鸦一骨碌爬来,往阿娘脸上香了一口,小手被一左一右牵住,出了门。
崔嬷嬷看着三个孩子并排去了,帕子掖着眼角欣慰道,“哥儿姐儿的心都是着殿下的。”
宣明珠目中光采清潋,弯的嘴角便没放下,一颗心比泡在温汤中还熨帖几分。
却还在嬷嬷面前卖乖,“那是自然,我的儿女,必是天底下最好的。”
大门外头,梅豫托着宝鸦上了马车,目送阗阗车轮驶出,回手往小书呆后脑袋拍了一下。
梅珩挨了收拾还点想笑,这事儿算大哥别笑话二弟,反都比上妹妹会讨喜。
他挠头叫了哥,犹豫一下,收笑意问:“父亲和母亲的事……兄长如何看待?”
“啊?”梅豫其实明白小书呆的意思,他心里头重重压着一桩事无法诉怀,仰头望了半晌的天。
“从前父母是父母,如今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一样了,但,还是一样的。”
说完他审慎地看了梅珩一眼,“你想说什么?”
只知读书的九岁少年稍显静讷,却一双深澈的眼眸,“哥,你没父亲看母亲的眼神?”
梅豫一时没琢磨味来,啥眼神?他连父亲看自己的眼神都敢直视,生怕被抽查功课,哪狗胆窥探其他的没的。
“一样的。”梅珩自问自答,时候,他觉那眼神和父亲看任何人时都同,可具体如何一样,他形容出来。
“别想了。”梅豫一把揽住小书呆的肩头,瘦点硌人,“——啧,你平时吃肉的吗,你是小金库么,叫哥哥瞧瞧,莫是闹了亏空?啊?”
“兄长又惦记我的私房。”
“话也能这么说嘛,谁让咱哥俩好呢,你看你长了两个旋儿,一看就是小气的人……”
这厢打嘴仗提,却说宝鸦到了梅鹤庭的新宅,小小女孩儿,数日父亲,自然想念。
软嗒嗒掉了几滴泪,便红着眼赖在阿爹怀里肯动了。
梅鹤庭抱着女儿,面上始几分活泛气,话依旧多,将宝鸦举到自己的脖子上,把着姑娘参观宅子各处。
小姑娘难快,高兴也快,很快忘了离愁,每一处熟悉的景色便惊叹一。
“咦,阿爹怎知晓我们府上的鸣皋苑换了匾,以这里院才没匾额吗?”
梅宝鸦骑在爹爹肩上,指着房空空的门楣,提出疑问。
梅鹤庭眼神一瞬黯淡,很快又淡淡的笑,“爹爹知道。”
只鹤,才鹤鸣九皋。当初她是为他才题了那苑,如今白鹤已焚,自然需要了。
是咎由自取。
留空匾,却是他仅存的一分奢望,望乞凤还巢。
梅鹤庭抬臂拉住宝鸦的小手,“走,带你去看鲤鱼。爹寻了几条长臂粗的金红锦鲤,宝鸦一喜欢。”
父女俩径去了西园。宝鸦低头沉默一路,忽揪住梅鹤庭的两只耳朵,轻道,“阿爹要笑啦。”
梅鹤庭达到眼底的笑意微滞,“嗯?”
宝鸦弯下身倒捧父亲的双颊,软道:“前几日,我很担心阿娘来着,以为阿娘脸上无泪,心里,后来才发是……今日阿爹,脸上笑,心里无,以宝鸦愿爹爹再笑,宝鸦会难的。”
梅鹤庭眉峰猝然而无地崩碎。
铺天盖地的绿荷在眼前旋转迷离,他目光几变,最终听话地敛平唇角。
“知晓了。看,鱼。”
“哇,好大的鱼。”
赏鱼,花厅里的午膳也备好,一桌子菜肴皆是宝鸦喜欢的口味。
饭后宝鸦喊来丫环,主动拿出最近练的二十张小楷,给阿耶交功课。
她是抄书的能手,为求快功,字迹往往修边幅,以从前梅鹤庭给她下了一日两张楷字的业。
这丫头惯会耍赖,往常拉着梅豫梅珩捉刀,在梅鹤庭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使计瞒天海。
而今没了父亲在身边监督,她却工工整整地完成了。
梅鹤庭捏着那张薄薄的纸。
这遗传自他的女孩儿,太敏慧,她是想用这方式营造出父亲仍在身边的感觉。
她什么都抱怨,其实心思敏感,什么都能感觉到。
自己这身才智,真是半分好处也没了。
“宝鸦这样乖,”他目光深醇地轻抚女儿的丫髻,音发哑,“爹舍你走了。”
想这话中了小姑娘下怀,和阿耶玩儿了一下午,用晚饭后,宝鸦就开始耍赖,说什么也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孩子时是如此的,着谁便亲谁,至于早时如何母亲深情款款矢志渝地保证来着,去后脑勺找找吧。
梅鹤庭耐性劝哄,“宝鸦想来玩儿,随时都可以,但晚上需回府陪母亲,是说的吗?”
宝鸦心里也明白道,可就是嘟着嘴高兴。
最终解围的,没人想到是一只狗。那小东西拱着门槛滚进来时,宝鸦余光扫,呀地尖叫一蹦来,开始还以为是只大个黄鼠郎。
等看清了,她看看狗,再看看爹爹,看看爹爹,再看看狗。
满脸都是解了的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