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鸦自己便爱喝风寒药,往常偶感风寒,都是靠着喝热汤、足睡眠调养,推己及,她觉得母亲少喝一碗药问题大,过煞有介事地嘱咐首道:
“阿娘记得多喝热水哦。”
转脸,又无比乖巧地泓儿说:“泓姨千万别去向嬷嬷告状呀,然我和阿娘都得挨骂哩。”
这孩子心性中仿佛有一种同龄小儿都及韧劲,似一张宝弓,纵使遇上摧拉捽折伤心事,哭一场,睡一觉,快便能接受现实,恢复如初。
泓儿轻叹一声,这母女甘败下风。
有时候,她知是小小姐继承了殿下儿时灵精,还是殿下会了小小姐滑头。
隔窗听见里面传出说笑声,梅鹤庭枯锁整夜眉心微舒。
他撑着僵硬膝站起,向蒙绡云窗望了两望,转身走出长廊。
习惯性向自己书房去,行到半路时,省过神,原地寂立片刻,他踅身向梅豫和梅珩住清筠轩去,借了净室沐浴。
待要换衣时,又想起,无换穿衣裳。
满府里有关他一衫一,都已销毁了。
他在这府里,像一个速之客,身着一件苍薄中单,皮肤益显冷白,从发梢滴落水珠将他两肩衣布洇透。
失神地盯着搭在屏架上脏衣。
放在从前,他绝会重穿换下衣。
然他如今,何尝形同被弃敝衣履。
衣履洗过尚可穿。
“大公子,您在屋吗?”
头隐约传来一道柔媚嗓音,梅鹤庭脸色倏尔冷沉下去。
梅豫为父亲领路到浴房后,心里免得唏嘘一阵,坐在小书阁捧了本书,老半天还是那一页。
他闻声开门,看见庭下是张浃年,梅大公子脸当即沉了下去。
“头干什吃,什都放进我院里来!”
他一嗓子呼来三四小厮,张浃年连忙告罪,可怜巴巴捧着手里彩纸莲花灯:
“请大公子恕小失礼,是小昨个听说长公殿下病了,无表心,自作张折此花灯为殿下祈求安泰。戋戋之,恐入得贵青眼,小行止亦有限,知大公子可否……”
“可。”梅豫听着更来气了,什粉头讨巧玩意儿,也敢往他跟前递?
他母亲私帷敢置喙,还是那句话,子言父母之讳,母亲比天大,高兴做什便做什。他只是单纯看上这起子弄姿媚,想那美娈子中也乏风姿优雅者,男家家,难道非得如藤蔓攀附家,才叫美吗?
“你三个数,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踹你信信?”
少年脾气上来没道理可讲,还庆幸这亏得是我,若被父亲瞧见,哼哼,一脚?满身骨头踹散了你!
正想着呢,身后飘来一阵淡淡清凛松雪气。
梅豫暗道好,硬着头皮回过头。
果然见梅鹤庭散发立在阶矶上,深衣如雪。
梅豫迥然是方才骄纵模样了,遇猫鼠一般谨立在侧。梅鹤庭并未如他想象那样发怒,只是低眸,静静看着张浃年手中莲花灯。
可媲美烫样精致折纸灯,显而易见花了心思。
垂下长睫遮住他眼,“有干净长衫没有?”
张浃年腿伤才养好久,看见前任家,小腿肚子又下意识转筋,呆了好半晌,敢相信这句话竟是他说,慌乱点头:
“哦哦有,、小敢,公、是,大您身份贵重……”
“父亲穿我罢!”
梅豫急得直想踹,就算父亲眼下身份尴尬,毕竟是朝廷命官,岂可折节穿优伶之服。
梅鹤庭没应,在炸毛少年肩头按了一下,走到张浃年身边,又多看几眼他手中莲灯。
张浃年简直受宠若惊,颠颠地寻出一件缟羽地圆领襕衫交梅大。
梅鹤庭沉默地穿戴整洁,复回鸣皋苑。
“大!”张浃年看着那道一丝烟火气也无背影,眼珠转了转,鬼使神差道:“那日,那日小与殿下在屋中只是说话,敢逾矩。”
“晋明二十九年,”男停步未回头,“你被族叔算计落入牙行手中,为逃走,将牙郎林三推到井中——可想知道,那是生是死?”
张浃年手脚冰冷。
大理寺掘过往手段,从令失望。
梅鹤庭重新抬步,低沉嗓音如一只扼喉手,“想活命就安分守己。”
张浃年呼吸一瞬□□,醒悟过来,方才他为这位大意气消磨、通身失去了钢火性,只是错觉。
【二更】
鸣皋苑这边刚好才用完早膳,宝鸦拿帕子矜持地掖掖嘴角,安静没两息,又闹着中午想吃莲蓬小叶汤。
宣明珠自然无有应,宝鸦约好了和娘亲同用午膳,这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阿爹。”
她看见梅鹤庭,小小身影跑过去,像昨夜那样乖巧地抱了抱他,拢嘴小声道:“阿娘令您进去呢。”
梅鹤庭目光漾开。
明珠他行止料分毫差,知道他得知此事后,惜如何也要见上她一面。
反观自己她了解,能有几分?
摸着女儿脑瓜,梅鹤庭想挤出一点温和神色,嘴角却沉重如灌铅。
长公身边伺候婢子们见了前驸马这个消沉模样,皆在心里叹息:果这男意气风风发,看后宅安安宁。遥想从前长公一心为他时,姑爷虽也寡言少语,从内向透出风度精神却是可见,谁让他知珍惜呢,如今倒似宝玉掉进了灰堆里,一点光彩都没了。
又能怨得谁。
心中嘀咕,帘子得照打,梅鹤庭入门走到屏风处,里头传出一声,“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