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冷的声线,混着饮酒后的低靡,犹如生了茧的指尖,漫不经心拨过那根最粗的琵琶老弦。

梅鹤庭凸出的喉结滚动,目光凝于她眉间的痣,又落在雪白的颈,鼻息洒落,“梨树下,为宝鸦埋了两坛玉楼春?”

宣明珠轻拧眉心,“你如何知道?”

难不成她做梦时,不小心说了醉话出来?这些且不重要,她眼下只想去沐浴清理掉身上的酒味,没心情与梅鹤庭重温旧梦。

她向外唤人:“泓儿,澄……”

男人猝然俯身抱住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大恸。

竟然如他猜想的一样,他进入了她的梦。

梦里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他不曾知晓的,独属于宣明珠的过往。

记得成亲伊始,宣明珠也曾喜欢对他讲各种皇室旧闻,但他次次以外臣不当详知宫闱事为由,打断了她的谈兴。

一次两次,她神色悻悻,三番五次后,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所以他不知她曾跪佛,曾哭桃,曾有一个时刻,害怕无助如斯。

却无法向他人求助,只能蹲身抱紧自己小小的身躯。

梦里的他,只能身不自主站在她的背后眼睁睁看着,做不到上前给她一点安慰。

在她的梦里,他只是个看客。

梅鹤庭眼睁睁看着女子跳入池水,无论如何也拔不动腿、喊不出声,猛然惊醒,庆幸过后方觉心脏受了一场凌迟。

怪不得她会一反常态地与他置气。

“对不起。”梅鹤庭眼里写满歉疚,“臣有错。”

宣明珠耐心告罄,抬起一脚蹬在他身上。

梅鹤庭喉结微仰,闷哼出声。

这一脚气急之下没挑地方,不偏不倚踩在那一处。

两人同时一默。

宣明珠并非故意为之,恼火之下,偏就不让步了,直视着梅鹤庭那双永远清冷如雪的眼睛。

正值清晨,血气方刚。

美人眼波如井,只是无情戏弄。

以宣明珠对他的了解,他若要脸皮,这时便该斥一声“有辱斯文”,甩袖愤然离去了。

梅鹤庭面上仍旧一派禁欲清霜之色,薄唇抿起,眸底的暗芒渐炙。

一寸寸沉下身子。

“梅氏子,”宣明珠神色漠然,讥嘲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意,“可还知道这是何处,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是他说的,在先人寝宫不可胡来,他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殿下昨日之言,臣不赞同,不能算数——”

宣明珠猝然一动,梅鹤庭溢出一声闷哼,眉心蹙紧。

迫切地想做点什么,将脑海中女子决然投水的画面忘掉,想捉她的手代替那……梅鹤庭从不如此的,他历来自矜,从不会像这样方寸大乱。

往常,每回都是宣明珠主动,只要她向他耳朵里吹一口气,或抱一抱他的腰,他便知她的暗示,任由她缠绵上来,顺理成章。

内心涌出对自己纵情声色的谴责,身体却想堕落更深。

“不管在何处……”他目光深沉压抑,藏不住的话顺着心罅流淌出来,“不管在何处,殿下都是我的妻。”

宣明珠瞥他一眼,“真是酒喝多了,想吐。”

那片身形灵巧地钻出他的禁锢,如瀑青丝洒落胸前,高喊:“迎宵进来!”

梅鹤庭身心怅然有失,听见帘帐外响起步履声,急忙起身理好衣襟,微带狼狈。

迎宵进来看见驸马在公主内寝,便是一怔。

她沉眉质问:“大人如何进来了?”

梅驸马对公主如何不去说,至少他的人品迎宵是信得过的,若非昨晚驸马向她再三保证,只想守着醉酒的殿下,自己睡在外阁间,迎宵断不会放他进来。

宣明珠淡声道:“你与雪堂去慎刑司各领十杖,不必留在宫了,回府里去。”

梅鹤庭道,“不是他等过错……”话未完,迎宵不领情地跪地认罚,面带惭色。

处理完此事,宣明珠便向角殿的沐浴汤池去。一面吩咐宫人到御膳房,要几样清淡好克化的食物,送至钟毓宫,她与姨母同用早膳。

殿门处,溶金般的光瀑洒在青阶和朱槛,是个宜诗宜酒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