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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珠跟着出去,凭栏俯瞰,只见楼下那片莲花形的波斯地毯中央,一个惨绿锦服的男人俯面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作大死的刘蛮子,大清早就坏老娘风水!”

杨珂芝咬牙骂了一句,喝问那些花容失色的姑娘,“他怎么回事,你们谁惹他了!”

“不是我们,刘公子方才进来,非、非要春芜姐姐亲手喂他酒喝,突然间就浑身抽搐,倒地不动了……”

众人叽叽喳喳,吵得杨珂芝头疼,转头果断对宣明珠道:“别往下看,没的脏了你眼。今日我不留客了,叫青笠先送你回府,你既愿意出来,往后想聚随时都可以。”

青笠便是之前出门迎客的爽朗女郎,此时有意挡在宣明珠身侧,恐长公主被腌臜气冲撞了。

宣明珠没急着走,凤目轻眯,高声向下道:

“诸人离他远些,护院何在,去探此人是否还有鼻息。春芜何在,看护着她别害怕也别跑了。再找一个不在现场的小倌去报官,余者不得出入乐坊,互为监督!”

而后转头低问杨珂芝:“你认识那人?”

杨珂芝意外地看着宣明珠有条不紊吩嘱事项,不认识一样看她两眼,负手道:“认得的,是吏部刘侍郎家的公子,总爱到我这坊里争风吃醋。”

那护院在底下道了一声:“他没气息了!”周围伶伎又是一片惊恐低呼。

宣明珠眉头微锁,“兴化里的执金吾长是谁?”

杨珂芝倒未见惊慌,只是被问愣了,下意识回应:“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问九门提督是谁呢。”

宣明珠自己也愣了一下。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与梅鹤庭在一起耳濡目染这些年,她行事变得愈发务实讲理,谨小慎微。

倘若搁在从前,一个小小执金吾的名字,何劳长公主挂问。

宣明珠气笑:“不然我直接进宫找陛下陈情,请皇上说句话,替你销了案子可好?”

青笠在一旁心急如焚又目瞪口呆:底下死了人,怎么长公主与老板娘还有心情开起玩笑了?

她不知道此事对于宣明珠来说,还真就是一句玩笑的事。莫说侍郎之子,便是尚书之子首辅之子,只要死因与宜春坊无干,她便能让此事掀不起半点浪花。

只不过她不跋扈许多年,一时忘了这条捷径。

“放心,有我在,耽搁不了乐坊的生意。”

话音方落,坊门外隐隐传来人声:“大理寺的人来了!”

乍听到“大理寺”,宣明珠刹那间耳熟得没回过神,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待眸影低垂,与那走进乐坊的深绯公服男子视线相对。

宣明珠蛾眉轻动。

内心意外的平静无波。

——她曾听宫里积古的老人描述过一种感觉。

一件自己十分熟悉的事,乍从别人口中听见,会觉得分外陌生;一个分明认得的字,盯着看久了,蓦然变得不认识;一张日日相见的脸,也会在某一刻,变得乍然生疏如陌路。

这便是灯下黑、笼中火、局内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跳脱不出无形的藩篱。

直等到灯灭火熄,跳出局外,才知一片身心原还可以这样轻松。

梅鹤庭一进门,目光便被二楼露台的靓色吸引去。

雪肌玉容的女子,发簪凤珠钗,身著朱罗裙,居高睥睨,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洒淡而靡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迥然不同在家时的淡雅妆扮。

他唇角克制地抿起,定神收回目光,将袖管一折折向上卷起,取出雪白的方帕垫在手上。

撩袍,屈身,亲自检查倒地之人。

满室静寂中,但听得一道清沉音调:“男子年三十余,俯卧阖目,无气息脉搏。有髻,无冠,囟门、百会、双额、双眉无异常。舌紧抵上颚,双手僵蜷。身体不见外伤致命伤。”

他令随行衙役一一记录,更进一步的尸体检复便交由仵作带回大理寺做。

站起身来,男子漫漠垂着眼皮,用帕子细细揩拭每一根指头,自手指的根部至指梢,一丝不苟。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比之处理寻常公务的平和,命案当前,周身溢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冷肃气。

身后的秩属都了解梅大人的办案习惯,少卿不开口,谁也不敢率先打破沉默。

梅鹤庭擦完,倏尔松开手。被团弄褶皱的丝帕便如一片雪瓣,自半空飘转而落,不偏不倚,盖在了死者头上。

他低声吩咐佥事几句,自己朝着二楼方向,登上铺有红纱的楼梯。

站定在宣明珠面前。

清冷的声音与这脂粉之地格格不入,“命案关天的事,岂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