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闷着头,继续喝酒。
“其实很后悔,当时你去英国上高中,我就该听家里话,跟你一起去,但当时想错了,认为你需要霍岩的消息,那我就去念警校,以后能帮到你,你对我自然就会高看。”
“我后来,确实经常回来找你。”文澜这也说得事实。
欧向辰点点头,“的确。”
他有些悲情,“可后来你不再找我,甚至都不回国。那天去佛伦伦萨找你,其实是跟家里做好了交易,我放弃当警察,回来继承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就可以和你结婚。没想到他回来了……”
文澜笑了笑,“这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过去很多年了。”
“你和他结婚前,我们家里都逼得很紧,是我犯糊涂,和常娇弄出孩子,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在想,高中和你一起走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日久生情。”
文澜摇头。
“如果没有和常娇的事,我们说不定能结婚,那你现在就不用到山城来求他。”欧向辰今晚来的目的很简单,他知道她在利川失利的事,当时他也在船上,亲眼看着她和霍岩下船,当时万念俱灰,可霍岩太狠了,竟然能再次拒绝她。
欧向辰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悲哀,因为她脸上写着至死不渝,这股执拗几乎让她有些神性,不可高攀的样子。
“你真的考虑过,现在,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吗?”
文澜没有回答。
“这么卑微,根本就不是你的性格,你真的甘心,要一直撞南墙下去?”
文澜笑了笑,有些苍凉,“你们根本就不懂啊,我和他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亲情。”
“我当然懂,他母亲养育了你!”欧向辰音量提高,“可是他也利用了你,没有达延,他达不到现在的高度,即使和你离婚,他净身出户,以他现在的能力与人脉,也可以在商场如鱼得水。”
“醒一醒文文,他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欧向辰似乎想喊醒她,脸上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看看我好吗,我一直在等你。”
他没有和常娇结婚,孩子生下来后,一直由欧家抚养,当时文澜已经出国留学,和霍岩亲密无间,欧向辰那时候并不知道她后来会和霍岩闹成这样,纯粹是心死了,打算为她守着,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当然要争取。
“你们口里形容的他,好像和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文澜喝着酒,静静思考着回复,“他现在有了达延又怎么样,根本比不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始终认为,“是我流产的事,让他心灰意冷。如果孩子活下来,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即使和我爸有矛盾,他也能应付,可孩子没了……你说你忘不掉和我在佛罗伦萨的晚餐,可我才是忘不了,那天他走到病房来看我,当时他的神情……”
万念俱灰……
不可置信……
文澜也万念俱灰,不可置信。
出事那晚,她只是晓得了他在公安局,失踪好几天,悄无声息地,突然就得知他在公安局被调查,她当时很着急,然后腹痛、流血不止……
之后醒来,肚子里空了。
孩子不在了。她以为在保温箱,因为九个月了,真的只差几天就出生了,她已经习惯了孩子的存在,母子连心,即使有点小意外,孩子那么坚强,肯定在保温箱住几天就没事了。
尹飞薇一开始瞒着她,后来瞒不住了,她终于知道孩子不是在保温室,而是医院的冷柜里……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霍岩在她住院后第三天才从公安局出来,他比她还震惊,因为他比她知道的晚,他出公安局大门的那一刻才晓得孩子没了。
当时是尹飞薇去那里接他,似乎想让他有个准备,也安抚好她。
可是,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失去了父母弟弟,又跟着失去亲生骨肉,这种打击,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们在医院病房抱头痛哭,文澜永远忘不掉当时仿佛世界都是暗的,他还强撑着安慰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种话她听过……当时霍启源坠楼,他也这么安慰她的,他明明就是受伤最深的,可他还安慰她……
也许是太痛了。
文澜也恨上了他。为什么在她产前,忙于生意,让她担惊受怕。
没有他和父亲的斗争,她不会失去孩子。
“我几乎恨死他……”她回忆着当时的任性,“没多久就提离婚,他没有犹豫的答应了,是我的情绪让他太过压抑,他也想解脱了……”
“霍岩就是这种人……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几乎改变不了……”她反思着,“是我不太成熟,只依靠他,却不能给他依靠……”
“你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就没有想过,其实和你无关,就是他腻了这段感情,他不想经营了,就这么简单……”
文澜闭了闭眼,苦笑说,“知道为什么,我连好朋友都不跟她提了吗?”
她说的是尹飞薇,两人在船上发生过隔阂,欧向辰看出来了,文澜不知道什么态度,但尹飞薇很受影响,那晚他们三人在船头看星星聊天,尹飞薇显然情绪不在状态。
文澜这时候明确表示,“是因为你们都不可能懂我们。”
“我懒得说了。”她笑了笑,重新给他倒酒。
“到此为止,以后都不要和我谈感情的事。”一语双关。
不要谈她和霍岩,也不要谈她和他之间。
欧向辰相当失望,仍颤音关怀,“那你打算……一直跟他耗下去?”
文澜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喝酒吧。”
“我太心疼了,你知道吗?”这酒欧向辰喝不下去,“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文文……放弃他吧……哪怕不选我……”
文澜抬起酒杯,强行碰了下他杯子,直接把话题带过去。
她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晚上八点半,欧向辰离去,这时候天空还响起雷,他问她需不要陪,毕竟前段日子,发生了她眼睛受伤的事件。
“那次事件被定性为意外,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做创作,眼睛最重要了。”
“我们的手也很重要,感觉也是。”文澜微醺,但达不到醉的程度,“你回去吧,我想休息。”
“好……”不放心也没办法,欧向辰只好皱着眉交代,“有事情一定要打我电话。”
她点头。
文澜看着他车离去,接着,回到工作室。
收拾了酒具,坐下来休息没到两分钟,门口又传来动静,她回头看到祁琪进来,有些奇怪。
“我们结束比较早,下一场我没去了。”应酬的事都是祁琪出面,今晚又是个酒会,按道理不会那么早结束。
祁琪解释着,一边放下包,然后坐过来。
“怎么?”文澜看透她,“不放心我?”
“有点。”
“很久前就跟你说过,痛苦是艺术家的养分。”她笑了,望了一眼摆在工作间的雕塑,那是一尊大理石雕塑,石材来自意大利的卡拉拉地区,她十三岁生日时,霍岩送给她的礼物。
一直没想出合适主题,放在手里十来年,没想到最后塑了《试图和好》,开始时甜蜜,成型时却是试图和好,多少有些讽刺。
她垂下眼,灯光将她睫毛照得浓密而柔和。
在外面的闷雷声中,她整个人都静逸的,如这夏夜的不寻常一般。
“应该会下雨吧……”祁琪犹疑着,突然语气一转,“还是要跟你说,今晚餐会的酒店,不止一个单位在用,我无意中看到你老公,他好像受伤了,右手绑着纱布,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眼花,因为不可能喝酒啊……他当时在喝酒……”
说到后面,她语气又犹疑。
祁琪见证了他们夫妻关系由恩爱到一团乱的最关键两年,文澜这次来山城,她能理解她。所以觉得有必要说,并且用了“老公”这个称谓。
“这是你赶回来的真实原因?”文澜脸色微微变,眯眸望着她。
“对。”祁琪百思不得其解般地难受着,“奇怪,到底是不是纱布,我当时真该进去瞧一瞧……”
“他们结束了吗?”文澜问。
“没有。挺正式的一个餐会,至少十来点结束。”祁琪后知后觉,“你该不会要去吧?”
“你没弄清到底受伤没,我就要去看看。”文澜想了想,突然掏出手机,拨蒙思进的号码。
响了两遍,没有接通。
她皱眉。
“你想跟你哥打听?”祁琪凑热闹,“不过你最好不要,这两天你忙着工作,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文澜皱眉,“和我哥有关?”她是要打电话问问蒙思进,最近山城在开经济会议,蒙思进难免和他的圈子有交集,打听一下比较妥当。
祁琪汗颜,“就是你哥啊,找了一堆流氓堵达延的大门口,圈里都在传你俩离婚大打出手的事。”
“离谱。”文澜吐槽一声,懒得辩解了,反正整个海市都在等看她的笑话,再多一个山城的笑话,她无所谓。
不过,文澜仍然是不放心,继续打蒙思进的电话,而且她有点怀疑,霍岩要真受伤,会不会和蒙思进有关。
第三次,终于打通。
文澜没先开口,她向来比表哥能沉住气一些,用不开口的方法,也许能得到意外收获。
果然,他那边就先沉不住气,不打自招,“文文啊,这事真跟我没关系,别生气!”
她立即一声冷笑,眼角都红了起来,“你干什么了!”
语气很重,蒙思进都跳了起来,在那边吼,“我真没砍他,我让人不要带刀的,不信你问问曾小山!”
“好啊,你砍他——”文澜要气疯了。
祁琪立即扶她,不然人都从高脚凳上摔下来,祁琪的表情很惊恐,紧盯着文澜。
文澜不止脸部皮肤红起来,连颈部、锁骨部分都在一瞬间气通红,“——我要宰了你!!”
“你听我说……”
“还有你的曾小山,等着吧!”
直接挂断,文澜气得拨号的手指头都抖,她离了祁琪一些距离,保持个人的独立环境,然后在等接通期间,空着的手不住扶额头,气到晕头转向。
等电话一接通,立即喊“舅舅”。
那边要寒暄一阵,文澜直接免了,立即对他说,“求求您管管蒙思进,他在山城对霍岩动刀动枪,还把曾小山叫来,他又和曾小山混在一起了!”
蒙政益暴跳如雷,表示马上打电话质问,让她不要生气。
文澜只回了一句,“霍岩要是有事,您就不再是我舅舅。”
直接连坐。
子债父偿。
她这威力可要把亲舅舅半条老命轰掉。
一旁的祁琪看得咋舌。
结束通话,文澜试图冷静自己,来回踱步。
祁琪说,“不要担心,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右手有纱布。”
“我得去看看。”结束踱步,文澜有了定夺,她得去看看他。蒙思进用“砍”这个字眼,实在太恐怖。
她一想其中那画面,整个人就发麻。
曾小山是什么人,她清楚的很,是家里明令禁止表哥来往的对象。
对方办起事一定心狠手辣。
等摆脱祁琪,又开车出创意园大概几公里后,文澜清醒了。
首先霍岩还能参加酒会,就证明问题真的不大。祁琪的话可以信……
她没必要紧张到那程度,好像他就要不行……
等到一个绿灯后,她拐弯去了旁边的商场。
她在商场底部的进口超市,买了一些营养品,又去水果区挑选他喜欢的水果,霍岩的口味和她差很多,他喜欢微酸的口感,就像喝葡萄酒,他喜欢喝单宁度比较高的,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又去挑葡萄酒,她还记得他冰箱里很空,食物只有几把挂面,很不像他以前的作风。
于是又买填补冰箱的食材。
买着买着,越买越多,等到站在服装区,替他挑选内衣时,文澜彻底清醒……
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内心问自己,然后看到货架的光面上反射着自己怔然的脸,皎白的、无力的、没有生气的脸。
她手一抖,内衣从手中脱落。
茫然般地转身,几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