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没有日月星辰的交替,但也不是纯然的黑暗。
一到晚上,就有巴掌大的光之虫在街道上飞来飞去,充当深夜的街灯。蚁之国有无数个通道,无数个入口,就有无数个风向。天台上,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吹乱了边边角角里生长的暗色花草,吹得天台上那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我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从没见过的银发男子单膝跪在修面前。他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风衣,下摆垂在地上,眉眼依稀跟站在他面前的修有些相似:“能够再次与您会面,属下感到万分荣幸。”
修用不带情绪的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低沉道:“的确,好久不见。”
银发男子拍拍衣摆站起来,眼底带了些不羁的笑意,显得并不十分恭谨:“您跟我们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即使身在几千里之外的陆地,也能感受到来自您的召唤。您已经完全觉醒了,所以我想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们中间来。”
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地眯起眼睛:“这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银发男子眼底的笑意稍微褪去了一些,似乎想起两个人的身份差距,但依旧没有几分恭顺的意思:“是啊,族人在感受到来自王的召唤以后,就全都聚集到了亚特兰蒂斯外围。”顿了顿,用像在说天气真好一样的语气接着说道,“在跟内部的人取得联系以后,陆续有十来个族人从空间的缝隙进入亚特兰蒂斯——”
修转过身去,目光落在无数光点飞舞的远处,接口道:“结果全部被人截杀在入口,是么?”
银发男子沉默了片刻,无声地笑了笑,目光牢牢地钉在修的背上:“那少年身上可是有狮鹫的气息啊,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像是在嘲讽般地说完这一句,他就不再说话。
我躲在门背后艰难地消化着自己收集到的信息——虫、虫子进来了?而且还有人在亚特兰蒂斯内部接应?听他的说法,在入口截杀他们的狮鹫少年,那不就是栖?喂喂,这么危险的事到底是谁让他去干的啊喂!
正纠结着,远处传来了狮鹫的鸣叫。
我只感到一阵头昏脑胀,这充满攻击性的叫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漆黑的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中脱离出来,鼓动着有力的羽翼渐渐飞近这栋建筑。凶猛的巨兽在狂暴的飓风中变回了身穿斗篷背负阔剑的少年,带着一身狠戾的杀伐气息落在天台之上。
他的目光笼罩在站在不远处的银发男身上,黑沉沉的眼瞳里全是杀意。我在门背后看得很清楚,栖的衣着并不像平时那样整洁,黑发凌乱,斗篷被撕裂了一角,衬衣上斑斑驳驳的全是血迹。
似乎是一路追赶而来的缘故,栖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喘息未定,目光却开始变得冰冷,在天台上的另外两人之间游移。他出现的地方正是修刚才注视的方向,银发男此时心情颇好地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垂首摆出效忠的姿态。
栖的眼神变了。
他放弃跟追杀对象的对视,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作有些缓慢地转向前方正看着他的修,嘶声道:“虫族的效忠……你接受了?”
修的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光芒,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栖的嘴唇微微颤抖,反手拔出背后的剑,慢慢地提高音量:“你准备背叛亚特兰蒂斯?”
修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眉:“这不是对待自己的父亲应有的态度,栖。”
栖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我的感觉直接就是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
——尼玛又说不是你儿子,现在承认得这么爽快算什么啊啊啊?!
少年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等重新抬起眼时,漆黑的眼眸里夹杂着怨恨和愤怒:“我没有父亲——”
修低沉地打断了他:“你的名字——是风起的吧?”顿了顿,又问道,“你恨我,因为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栖不说话,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还是走到了那一步么……”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而快,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我还在忙着想栖的事情,不明白这话里藏着什么深意。
然而栖听完他的话,领悟到其中的意思,却不由地脸色微变。
修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这两父子就这么开始沉默地对峙。
银发男忽然在旁出声:“我想打断一下,既然您已经找到了可以为您孕育后代的伴侣,是不是意味着您可以离开key?”
两个人的目光一前一后地落在他身上,他露出“我没有恶意”这样的笑容,摊手道,“只要您愿意离开,后续问题我可以为您解决。您不忍心动手杀死他,我可以为您效劳。”
躲在门后的我:“……”
——这种被家庭成员嫌弃的插足者的感觉……是什么?
修收回目光,平静道:“我没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