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里的东西挣扎得更加激烈,三番两次想要脱离冯斯特的束缚,跳到外面来。他一手扶住额头,另一只手臂仍旧牢牢地抱住身前的黑色包裹,目光渐渐涣散。他怀里的东西最后用力一挣,摔落在地上,从大敞的包裹中滚出来,却是一枚黑色的蛹,表面萦绕着暗金色的花纹。
那蛹在地上滚了一圈,静止在餐桌前,两秒之后,忽然释放出大量的黑色雾气。我老子皱着眉,想要上前抑制这个蛹的异动,却被我姥爷伸手拦下:“没事。”
在他们身后,夜睁开了眼睛,眼中光芒明灭。
一连串的异变让我根本无暇思考刚刚那句“醒了”里面包含的意思。我抓着栖的手吸了一口气,急忙回头:“这是——栖?”
少年摇晃两下,软软地向后倒去。
屋里黑雾弥漫,砰的一声,冯斯特从椅子上摔下。他急促地喘息着,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行了一段距离,靠近雾气中央的那枚蛹,声音嘶哑地叫道:“阿卡。”
蛹的表面像水纹一样波动了片刻,然后片片碎裂,一只幼小的蝴蝶从里面飞出来,力竭地落在地上,变成了黑发黑眼的小孩子。他背上长着带有金色纹路的翅膀,两条触角软软地垂落,半闭着眼睛,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冯斯特伸手把他抱在怀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老爷子,怎……怎么回事?”
我抱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栖,感到心脏被狠狠地攥紧了,不由地提高了音量问道:“姥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姥爷坐在椅子上,目光似喜似忧。然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到这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反正他老人家就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别的什么也没说。
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忽然变得明如白昼,我面色一变,将栖推给我老娘,自己冲到落地窗前,随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见天地间腾立起无数纯白的虚影,辉煌交织,盖过了城市边缘的璀璨灯火。无数飞行器腾空而起,向着空旷的平原飞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它们悬浮在城堡的周围,每一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身上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朝圣的虔诚,垂手而立。他们身后浮现的虚影也同它们的主人一样,卑谦而恭谨,像漫天星辰围绕着这座古老的城堡。
冯斯特呻吟一声,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代表原身的纯白虚影在空气中闪现。卡尼尔一直没有意识,身上的辉光却没有因此减弱,巨大的白色蝶影轻盈地舞动着翅膀,浮在冯斯特的蝎子左侧。
——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挣扎的意愿,选择了臣服。
我下意识地看向栖,他身后腾立的虚影却是一片模糊的光,没有形状。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同某种力量抗争的表情,吃力地撑着地板想要起身。然而这抗争在修的身影出现在这个空间里的第一秒就沦为了失败。
修仅仅是站在那里,看上去都比之前我任何一次见他都要有压迫感。而伴随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会传来时空破裂的奇异波动。他绕过栖,绕过卡尼尔和冯斯特,绕过了我,迈出最后一步,消失在空气里。
月亮在云中缓缓移动,下一秒,银色的月光就穿透了云层,洒满寂静的大地。聚集在城堡四周的人们向着凭空出现在悬崖之上的男人低下头去,仿佛在用他们最虔诚的礼节,迎接来自远古的神祗。
第53章 非同类Ⅰ
风在旷野中呼啸而过,卷起漫天沙尘,深渊之下有月光在挤成一线的水面上浮动。白色的光晕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人们的衣袂在风里舞动,背后的虚影林立。我扒拉着墙壁站在落地窗底下,眯着眼睛看被包围在飞行器中间的人。月光如银,落在他的眉间发梢,衬得那张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
我慢慢地收紧了抓在玻璃上的手指。
这屋里总共就七个人,修一从城堡中离开,夜就跟了出去。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全都意识迷离,剩下我的姥爷跟父母都在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这一幕。沉默的空气中,修垂眼看向手链末端连着的水晶,唇边掠过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他的发梢仍然带着湿润的水汽,衬衫领口也随意地敞开,露出没有半点伤疤的胸膛,有水珠从发尾坠落,沿着他的颈项一路滑下。
姥爷控制着轮椅来到我身边,望着修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到底还是醒了啊……”
风沙漫天,天地间那些高大的虚影不断地散落又重新凝聚。
我根本无暇顾及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修看。我从来就没看透过这个人,等我能搞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估计得等到下辈子。
你看,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的家伙,不懂得揣测别人的想法。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一直是靠着一身蛮力在别人的世界里横冲直撞,高兴了就大笑,不高兴了就找人打架。那段时光,想想都觉得单纯,大家都只活过了这么一点岁数,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进化,evolve-key,虫族。
明争暗斗,怀孕,私生子。
……所以说,贼老天你为毛要这么对我?小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这时像是感知到我的视线,修敛去了那种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的笑容,深邃的眼眸轻轻地扫向这个角落。
视线交汇的瞬间,我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倾身靠近玻璃窗。
光影交错中,他眼角眉梢的线条渐趋柔和。
我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玻璃上移动手指,试图触碰正站在十几米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人。
……如果没感情,这世界肯定会美好很多。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在相同的高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