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这个一向早慧的女儿已经长大了,甚至她身边已经有了得力的人手,能将庄园上的事打理得清楚明晰,甚至招揽来的人手也称得上是“人才”。
庄子上的人手他也都查过,确定身份来历都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才会感到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
失落在女儿成长得实在是太快,欣慰在即便哪一日他不在了,锦心也能活得很好很好。
对这个自幼体弱的女儿,他倾注了太多太多的注意与心血,这是他与素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最小的女孩儿。
他想把这个孩子一辈子捧在掌心里,护在身后,替她挡住所有风雨。怕她走不到长大成人的那一天,这些年看着她跌跌撞撞地长大,他恨不得一下为她安排好往后几十年的事情,好像只要安排好了,以后就一定能用上,绝不会落空。
“落空”两个字,是他在这个女儿身上,最大的恐惧。
他不怕在做这些准备上耗费心力,他希望这些准备能有派上用场的一日,因为那代表着他的女儿在他闭上眼、无力保护她后,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只怕这些安排落了空,因为那一定是文家的噩耗,于他而言,天大的噩耗。
年过而立,每过一年都离不惑更近了一步,文老爷这几年对修养身体格外上心了起来,对他而言,与锦心父女一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能活许多许多年,护持女儿许多许多年。
或许直到女儿也生出了白发,他也不会觉着自己活够了。
因为他在人世一日,就能再保护他的女儿一日。
而那些安排准备,只要他仍在人世,就会不断地筹划周全,以防万一。
锦心要到梅园去住,他并没阻拦,甚至乐意答应锦心,因为有些事情总要慢慢地叫家里人开始熟悉起来。
但同时,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就好像一直护在翅膀下的小鸟,跌跌撞撞地要扑棱出去闯荡人间,他知道这定是无法避免的,又忍不住地感到落寞。
他想要护锦心一辈子,怕不能护锦心一辈子,又怕不能护锦心一辈子。
前者怕在锦心,后者怕在他自己。
锦心或许知道文老爷的这些愁绪,又或许有些她也不敢深想,这会只能乖巧地给文老爷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倒叫文老爷好哭笑不得。
“早知道咱们家沁娘有求于人的时候是这般态度,那阿爹该早找些机会叫你有求于我才是。”文老爷望着锦心,笑吟吟打趣道。
锦心把茶壶一撂,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榻上,“哼”了一声,文老爷好笑地摇了摇头,摆摆手起身道:“罢,罢,这边领了好处,也该为你办事去了。沁娘等着,今日阿爹就替你把你阿娘这道险关攻下!”
锦心默然——您在这里说阿娘是“险关”,阿娘她知道吗?
不管怎么说,文老爷办事还是很靠谱的,锦心放心地回懿园里等结果去,这几日天气闷闷的热,她其实也不大有精神,今日是有求于人才强打精神,这会回到院里懒懒往炕上一躺,只想就这样躺上一整日。
绣巧绞了凉凉的巾帕给她擦脸,并软声问道:“老爷是怎么说的?”
“同意了。”锦心睁开眼,从一旁拉了个软枕来倚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歪着半靠在炕上,“收拾东西吧,约莫再过几日咱们就能动身了。”
绣巧听了怪欢喜的,又有些担忧——这些年常常往来的不过两地,金陵城中的文府,城外避暑的意荷园,如今忽然要出城避暑却不是到家里的园子去,即便绣巧打小沉稳,这会也不免有些忧愁。
虽说是锦心自己的园子吧,可到底只去过一次,还只匆匆待了一日,并不大熟悉。
婄云看出她的担忧来,笑着道:“这是喜呆了不成?还是快收拾东西去吧,得告诉骆嬷嬷、卢妈妈一声,问问钱嬷嬷去不去吧,卢妈妈是一定要去的,她大儿子可不就在梅园旁的庄子上管事吗?”
这样一说,那边的庄子、园子对绣巧来说好像忽然又成了可以放心的地方。
她妈周嬷嬷与卢妈妈本就是好交情,她与卢家的孩子们自幼也是一处玩过的,虽然男女有别加上年龄之差,他们也没在一起玩上两年,但总归是有几分熟悉的。
这几分熟悉,加上卢妈妈还跟着一起去,绣巧心里那点不安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婄云对她何其了解了,见状抿唇轻笑,招手唤了小安近前,低声吩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