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这话碧春只敢听一半,她呐呐垂首应了是,将事情记在心里,见文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出去一一办下。

懿园里,蕙心的院子入夜来亦灯火通明,她们下午与未心结伴去探望近几日卧床的锦心,在那边留了晚膳,出来时天色稍晚,未心要去向梅姨娘请安,文夫人近几日抱病,不叫儿女们前去,二人便相携回了院里。

澜心并未回到自己院中,而是径直跟着蕙心到了她那,天色已晚,蕙心沏了一壶普洱陈茶来,一色用素净的淡釉青瓷茶具,茶香浮动,顺着呼吸深入肺腑。

澜心眉心微蹙着,与蕙心道:“阿姐你为何非要管秦家那事?秦芳娘虽在母亲屋里伺候过几年,可与咱们也没什么往来交情。你要帮她们也罢了,只肖叫人赐下些东西物件去,谢家自然不会拿秦氏母女怎地,日后你稍稍照拂两分她们就有底气过。

两家若要分手,秦老嬷嬷也不是会看着孙女吃亏的人,你何苦来非要拿我的名号震慑谢家,还许出叫秦芳娘的女儿到我身边服侍。她外祖母做出那样的事情,林哥儿可是咱们的至亲骨肉啊!我是再不想看到他们家的人的。阿姐你要发善心,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蕙心本就有些神思不属,听她这样说,斟茶时一不小心,滚烫的茶水就溅在手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嘶——”了一声。

澜心一急,忙吩咐:“快!快打了冷水、取烫伤膏子来——阿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这茶还是滚滚的呢,多烫啊。”

她忙拿开水壶,小心地查看蕙心的手,蕙心摆摆手,道:“没什么,溅到了一星半点罢了,打些凉水来便是,不必取药膏。”

澜心蹙着眉为她处理伤口,其实溅到的不少,闺阁女子的皮肉又细嫩,那样一溅立刻就通红通红的了,这会浸着冷水,又在澜心的坚持下涂了药膏,屋子里的药味瞬间就盖过了茶香。

蕙心看着妹妹着急的样子,缓声道:“我幼年时受伤,秦妈妈……秦嬷嬷也是这样的样子待我。我和哥哥与你是不同的,我们两个受秦嬷嬷照顾疼爱良多,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不能、也不会保她和她的儿子,但她外孙女还在襁褓当中,我能伸手帮一把是一把。

林哥儿是咱们的骨肉至亲没错,可她于我……曾几何时我也是将她视为至亲的。只是长大后愈发疏远了,我是因为她有些言语想法实在与我不合才与她疏远了,如今想来,若是当时我能严厉劝阻她,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言语间,蕙心垂眸,眉眼间有几分落寞。

澜心就看不惯她这个样子,拍着桌子愤愤道:“她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是她自己选的,有如今的下场也是她活该!阿姐你总是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谁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的过错了,总是这样,往后的几十年你还想不想自己好过了?”

她与秦嬷嬷关系不甚亲近,从前也只是看在文夫人的面上才敬重秦嬷嬷两分罢了。

原因有二,一是她非长女,自幼受秦嬷嬷照看关怀不多,感情自然也有限;二便是因为秦嬷嬷关起房门来总是满口的嫡庶尊卑,恨不得阖府庶出子女都要冲着嫡出的几个孩子磕头请安,澜心亲近妹妹们,自然不喜欢听到她这种言语,也看不上她在外头仗着文夫人的势得意,于是愈发疏远。

此次秦嬷嬷出了事,她除了恼怒便是担忧文夫人,每每碰到徐姨娘都是歉疚又无奈的,言语都谨慎了几分,对着锦心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蕙心这样关照秦嬷嬷,她心里自然不爽。

但即便不爽,那日也纵着蕙心叫她身边人借她的名头出去传话了——她毕竟能比蕙心多在家待两年,那孩子要给蕙心做婢女纯属笑话,给她其实也凑不大上年岁,但此事牵扯着徐姨娘一脉,未心那边未必乐意,只能借她的名头。

她知道蕙心的打算是先用她的名头震慑住,等以后那丫头稍大点的时候,她也出嫁了,就借她的手转给蕙心,孩子年岁还小,暂且在家养着,总有托词,真到大了,蕙心会把她叫到身边去服侍,或者在家中设法安置。

这样也就算了,虽然她心里觉着蕙心管得有点多,到底是自己姐姐,但听蕙心把秦嬷嬷的过错说到自己身上,她心里就不乐意了。

打小相处着,虽然关系不亲近吧,每日最低还是要见上两面,秦嬷嬷是什么样的人澜心心里有数,就她那十年如一日文夫人拗了十多年都没拗过来的想法,蕙心说再多能顶什么事呢?

她们姊妹两个年岁差的不多,自幼一处长大,说话顾忌自然也少,她就这样拍桌子,还真把蕙心镇住了,默了好一会,低头黯然道:“你说的是。”

澜心叹了口气,真是欲哭无泪,好像有一身的力气不知冲哪里使去,只能絮絮叨叨地开始念叨蕙心,二人正说着话,蕙心院里的小丫头进来回道:“二位姑娘,太太院里的碧春姐姐来了。”

澜心一扬眉,急道:“快叫她进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是母亲有什么要事?”

碧春进来正听到她这一问,欠了欠身,道:“太太叫我来传句话,明儿个一早请大姑娘过去,太太说有话要与大姑娘说。还有,芳娘与谢家的事太太出面做主,那孩子给了秦家,日后跟着秦老嬷嬷到庄子里过活,与……秦家老四留下的小女儿一起。”

秦家老四便是秦嬷嬷的儿子,蕙心反应过来,忙应下了,又问道:“母亲这几日精神头如何?”

碧春只道:“还好。”

澜心又关心文夫人几句,要留碧春喝茶,碧春道:“还得回去守着太太。”

辞过茶,便欠身告退了。

文夫人的安排瞒不过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徐姨娘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彼时她正盯着锦心喝药,听到立夏的回禀也不过淡淡地“嗯”了一声。

锦心漱了口,含上蜜饯看着徐姨娘,问道:“阿娘好似半分都不吃惊。”

“秦赵氏是太太自幼的丫头,在太太身边伺候了三十年,二人关系比寻常姊妹间都要亲近。太太未曾插手对秦赵氏和她儿子的处置,便算是摆出态度了,她家那两个小孙女都在襁褓之中,稚子何辜,太太捞这一把,她成全了她的情分,咱们不去闹、不为这个不满,是咱们的道义。”

徐姨娘说着,轻哼了一声,“我自认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能比秦赵氏那个心狠到能对孩子伸手的人的好上几分。两个小娃娃罢了,何苦来为难她们。至于那秦芳娘……用你姥姥的话说,何苦来呢。她一个外嫁女,能左右得了她娘?她娘做事怕是也瞒着她的,如此算来,她也是个可怜人,生生被亲娘拖累了,抬抬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