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这会子算盘珠子都快碎了,这滋味,真叫人心里不好受。
但往好了想,没准娘俩这中状态下一说,就能彻底说开了呢?
锦心咬了口寄月夹给她的青菜,倒是炒得脆生生的,可惜是锦心一贯最不喜欢的芹菜。锦心也没看是什么就送进嘴里,嚼了一口才皱起眉,可惜一贯的礼仪教养不允许她在嘴里东西没毒没焦坏的情况下把东西从嘴里吐出来。
只能皱着眉咬牙切齿地把那一小节芹菜咽下,筷子上的丢到手边的碟子里,还嫌弃地往边缘处拨了拨。
要说从前,她自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一中东西的喜恶,一般都是婄云暗暗替她安排周全,不过这几年娇惯养着,因她身子弱,家里在饮食上处处纵着,又不怕有人知道了她的喜恶下个毒什么的,喜恶挑剔便都搬到明面上来了。
眼前的芹菜就是一个例子。
寄月这时也惊了,忙递桌上的香饮子给她,满脸歉意地道:“沁儿,月姐真不是故意的,这菜本是夹给我自己的,结果一分神,我就顺手送进你的碟子里了。”
锦心姿态颇为优雅实则急切万分地灌了口香饮子,等嘴里萦绕着满满的花生甜露的香甜滋味,才“勉为其难”地摆了摆手。
见她眼里写着满满的控诉,寄月心里愧疚极了,连着给她夹了两筷子甜甜的拔丝地瓜与红糖糍粑,徐姥姥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忙道:“快尝尝这道拔丝地瓜,还是你太姥爷教给我的呢,又甜香又软糯,外头还是脆脆的,听闻当年是宫廷里专门做甜点吃的。”
锦心咬着甜菜,心情好了不少,被她们两个这么一搅和,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苏惢娘悄悄松了口气,又道:“前头厨房里还有寒瓜汁子,我去提一壶来吧,这花生甜露虽然香甜,但不大清爽,沁妹妹吃了甜的,喝点寒瓜汁子或许更顺口。”
锦心忙道不用,徐姥姥却点了点头,还道:“再端两碟子小菜来吧,口有些淡了。”
就这样把刚才大家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岔过去,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饭后白勤拉着锦心说新给她做了一身衣裳给她试试,徐姥爷若无其事地起身喊了儿子和两个孙子说去前头医馆瞧瞧,苏惢娘和寄月跟着白勤与锦心走了,一时屋子里就剩下徐姥姥与徐姨娘两个人。
白勤的针线不算上佳,但很喜欢给人做衣裳,多年磨炼下来,针脚绝对是细密极了,一副做的版型也好看,只是在刺绣上有些欠缺。
当年本来指望着徐寄月能多少有点天赋,弥补弥补她在这上头的不足,不过后来才明白到底是想多了。
徐寄月的针线,只能保证衣裳缝上不会漏,别的……别的就不要多求了。
当年与白勤父亲收养的那个云景订婚,她送了人家一个荷包,云景高高兴兴地戴出去炫耀,绕着镖局逛了三圈,愣是没人认出来荷包上那只傻鸟其实是只雕。
而如今,苏惢娘嫁了过来,她很好地弥补了这个家庭在这上面的不足,一手精湛绣技叫白勤喜欢得不行,今儿个这身衣裳便是白勤缝制、苏惢娘绣花的。
衣裳做的属实是精细极了,袄儿是竹布的,做的立领款式,领子上绣着小小的海棠如意团花纹,两面正好成对,襟前斜绣出一枝粉红海棠,淡蓝的如意锁边。
裙子是花绫裁的,还做的间色款式,松花与素白两色的料子间并着,约并了能有几十幅,每一幅的下摆都绣着好看的图纹,或花卉或鸟鱼,还有的是草虫动物,色彩斑斓鲜艳极了,同时又刻意绣得有几分憨态,一看就是给孩子穿的。
锦心忙道:“这东西一定又费时候又费眼睛,嫂子下回莫要如此劳神了。”
“不妨事的,我就喜欢做这些,绣的也快,你看着裙子复杂,其实我每日闲来扎上两针,也才做了一个月不到。”见锦心喜欢自己的针线,苏惢娘的神情灵动不少,替她系上一瞧,果然好看极了。
寄月笑嘻嘻道:“惢……大嫂的手艺就是好,我逛了许多绣庄,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裙子,可见嫂子的手艺比她们那些靠这个吃饭的人还要好!这衣裳缝的也好,瞧这针脚,又细又密的……”
她是习惯了叫苏惢娘“惢娘姐姐”,这会一不留神就险些把从前的称呼叫出来,忙改了口,又把苏惢娘的手艺夸得天花乱坠,同时也不忘夸一夸自己阿娘。
白勤这才轻哼了一声,从箱子又翻出一套来,一抬下巴示意是给她的,叫她试试去。
寄月捧着一副嘿嘿一笑,又是一同狠夸,然后脚底抹油似的溜了,去试衣服。
白勤只觉又气又好笑,苏惢娘软声对她与锦心笑道:“瞧瞧咱们月娘,夸起人来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往后在外头一定不会吃亏。”
“她应当是真心的。”锦心道:“舅妈与表嫂的手艺这样好,她夸得可不为过。”
苏惢娘不禁笑了,“我才说错了一句,不只是月娘嘴甜,我们沁妹妹小嘴儿也甜!”她刮刮锦心的小鼻子,笑道:“喜欢往后表嫂就常给你做。我打小就喜欢做这些东西,在家里时做的我爹娘都叫我收敛些,说家里的箱子都装不下了!”
白勤看着她们说笑,摇了摇头,却也轻笑起来。
罢了。
她告诉自己,女儿打了,有能力、有胆量也有底气出去,她又何必这样惊惶,这样常常不安,这样挂念得恨不得把女儿就拴在家里、锁在身边。
直到寄月离开家之前,她都以为她会是很潇洒的母亲,她打小习惯了离别,就和母亲在家,看着父亲一次次地离家,每次一走便是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回来时给她们带些新鲜物什哄哄她们,原本因为父亲走的时间太长而不快的母亲就又会开心起来。
她以为她习惯了离别,却没想到正因为经历过太多离别、习惯了离别,在拥有团聚很多年以后,她才会反感离别、恐惧离别。
从前她觉着她洒脱,江湖儿女,不会用德容言功那一套来约束女儿,她可以将女儿养成纵横天际的海东青,放手送女儿出去飞,不会在意那些人言可畏,在意世俗言情。
有这一份洒脱,她可以放心地送女儿出去飞。
可到了真章上才发现,原来真正在她心理上的阻碍,是不愿离别,而非她从前以为的世俗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