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注意到自己每说一句,景尚书面上的表情就有一瞬的变化,只是那变化却是情绪寸寸深敛,待得她说完时,景尚书面上已是一片端凝,半点儿情绪也看不出了。
这只老狐狸!徐皎今日可没有那个兴致再与他弯弯绕,眉心一皱,便是断然道,“当年父亲入宫那一月,到底是做什么去了。那几幅画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所作,画中有秘密,而且还是不小,且绝不能让旁人知晓的秘密,所以,父亲出宫之后不久,大伯父就出现在了出征名单之中,这根本就是针对父亲所设的杀局。”
“父亲清楚,祖父也清楚,父亲为了景家,即便心中不甘,也是别无选择。而祖父,为了保全景家,便舍弃了我父亲。”徐皎目光定定将景尚书说着,再不藏着掖着,清澈的眸光注视之下,恍若一切隐藏的污垢都无所遁形,字字铿锵,字字如刀,割得人心间生痛。
景尚书端凝的面容被寸寸割裂,苍老枯瘦的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徐皎瞧见了,双瞳不落忍地微微一缩,却又暗自一咬牙想道,不能心软,她就是要彻底打破老头子的防备,才能与他开诚布公,他们明明有相同的敌人,他们明明可以站在同一阵线上,何况,九嶷先生也好,景钦也罢,理所应当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不该只有她这个女儿和妹妹,还有他这个父亲与祖父。
“舍弃便舍弃了,我父亲的死,为景家换来了十几年的太平和富贵,祖父只怕早就忘了。可如今二哥哥呢……祖父明明都知道,那都是谁的错。二哥哥为他卖命,可他呢,一旦出事,就毫不犹豫推二哥哥出来背黑锅,说舍弃便舍弃,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们父子二人都是一样的凉薄,那咱们就只能认命,咱们家的两条人命就这样轻易算了吗?那可是两条人命,那是我的父亲和兄长,那是祖父您最看重的儿子和孙子,难道祖父当真甘心吗?当真连公道也不为他们讨还了?”
徐皎字字如刀,不留情面,专挑着景尚书的痛处扎,直刺得景尚书所有的克制都成了徒劳,他面上的血色随着心底的伤口,挣扎着一点点流出体外,一张面容白惨惨的,他站不住了,踉跄着往后退去,腿弯碰到身后的椅子,一软,他便是瘫坐在了那张椅子里,过了半晌,他才积聚起力量,重新抬起眼望向面前长相甜美,此时却面沉如水,眉眼间俱是威势的年轻女子。
“你想要做什么?”景尚书语调有些气弱无力地问道。他知道眼前这女子聪明狡黠,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居然将家中隐秘看得那样清楚。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人,他心情是复杂的,若这是他的亲孙女儿,那或许……
谷鶑“祖父不必忌惮于我。”徐皎轻易洞悉了景尚书复杂的眸光中掺杂着的一丝猜忌与戒备,语调淡淡道,“即便我身上没有流着景家的血,可我认自己是我母亲的女儿,我便是景玥,也永远不会做有损于景家之事。”
因为她这一句话,景尚书心中那一瞬的惶惶总算平息了大半,另外一半却还是萦绕不去,让他一颗心惶惶无依地悬在了半空之中,“这些你都知道,那你到底想要怎么做?怎么……讨回你所谓的公道?”
“不怎么,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而已!我骨子里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见不得我的仇人,一次次地伤害我的亲人,却还能高高在上,总要让他也跌进泥潭里,尝尝失去一切,又生不如死的滋味才好。”徐皎甜甜笑着,却用最软糯的嗓音,说着最狠的话。
即便是景尚书那一瞬间都觉脚底生寒,哪怕他不是她的仇人。
“所以……祖父会与我合作的吧?毕竟,我们的目的一样。”徐皎笑眯眯道。
这一回,景尚书当真觉得寒意直窜背脊,这回,是替自己寒的,他缩了缩双瞳,望着面前笑微微的女子,转眼汗浸衣背。
“祖父这是想问我如何知晓的?”徐皎见他嘴角翕张,却半晌没有吐出言语,遂笑着道,“其实我刚开始听说祖父居然起了心思想要举家回乡时,确实又是生气又是疑惑,气祖父你居然当真要放任父亲与二哥哥这样白白死了,以为祖父你老糊涂了,不知道你这一走,怕是会为景家招来灭顶之灾,可再仔细一想,这事儿外间并无传闻,方才祖母也未曾向我透露,想来,这还是捂得紧的秘密,想必大嫂嫂也是得了吩咐,不得外传的。”
“只是我与大嫂嫂在闺中之时便素来交好,她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只将我当成了景家女儿,她的小姑子,景家的秘密要保守,却不会将我算在其中,这才会对我透露一二。”
“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祖父精明了一辈子,就算二哥哥的事对您打击颇大,也不至于让您一蹶不振,甚至是糊涂至斯。即便您心灰意冷,当真生了回乡之心,也不会让阖家上下置于险境,景家要走,那便只能是完全安全之时才会走。只要紫宸殿那位还当权,那于景家而言,就不会有真正安全之时。大嫂嫂说年后开春儿时,想必那时凤安城大事已定,可祖父是如何知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