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墨啜赫又是一大早就出去忙活了,徐皎午后时才得空回了营帐,正伏案在画些什么,骤然听得帐外隐约传来些响动,她面色微微一变,一边快速收起案上的东西,一边与边上守着的负雪使了个眼色。
负雪无声颔首,走出帐去,不一会儿回来了,神色略有异道,“不是特勤,是大汗身边的巴根,说是奉了大汗之命,请您去一趟。”
墨啜处罗要见她?该不会是要趁着墨啜赫不在时收拾她?徐皎一瞬惶然。
不过也只是一瞬,理智上她很清楚,墨啜处罗如今断然不会直接打杀了她,因而整理了一番情绪后,她很是坦然地到了牙帐。
谁知,墨啜处罗看着她,却是直接命令道,“你扶本汗出去走走!”
作为儿媳,这也算不上多么出格,徐皎乖巧地应了一声,果真扶着墨啜处罗走出牙帐去。
连番折腾,墨啜处罗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就清减了一大圈儿,虽说是扶,可他却并未倚重徐皎的搀扶,自己承受了几乎全部的重量,走得缓慢而吃力,不过离了牙帐两三丈的距离,他就已经呼吸粗重急促,更是满头的大汗。
好在他倒没有逞强,停下步子,略略喘匀了气,没有看徐皎,目光沉静且幽远地落在茫茫雪原之上,“听说,你在中原是个郡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来了这草原,即便嫁给了阿赫,成了他的齐娜,过的生活与从前也是天壤之别。从前说着你可能不信,如今你也算是体验过了,想必已经深有体会,也应该明白了本汗为何一直觉得你们不合适了吧?”
“大汗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个中原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才不同意我们吗?”徐皎倒不怵他,直接反唇相讥,对上墨啜处罗骤然往她瞥来的冷眼,她轻轻一哂道,“至于草原上的生活,是苦,可只要我与阿恕在一起,我就不觉得苦。我说再多,大汗怕是都不信,那便请大汗好好活着,睁大眼睛看着,我能不能吃下这个苦,又能不能与阿恕朝朝暮暮,长长久久,我们中原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
说完这句话,徐皎已经做好了会被墨啜处罗责骂怒斥的准备,谁知,等了半晌,墨啜处罗却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又转头望向了雪原,“好吧!那就等着日久见人心吧!”
徐皎纳罕,他这是......勉强接受她的意思了?望着墨啜处罗,徐皎有那么两分不敢置信,这个老头儿不该是很固执的吗?
“若换了本汗从前的脾气,断然容不下你。只是可惜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赢过子女的父母,经过了这些种种,本汗也看得更是清楚,本汗对阿赫,确实有太多的亏欠,他执意要你,那便如他所愿吧!只愿他没有看错人,不会一腔痴情错付。”墨啜处罗这一番话全然在徐皎意料之外,却又格外的真切。
徐皎望着眼前瘦弱,且两鬓斑白,浑身上下都透出老态来的墨啜处罗,想到这个人曾经也如墨啜赫一般,是驰骋草原的英雄。人说,最悲不过红颜白骨,英雄迟暮,徐皎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有了两分感触。
“可汗待阿恕,是又爱又恨吧?这些话,可汗既能对我说出,又为何不肯亲自对阿恕说?”徐皎眨了眨眼,终究是忍不住道。
墨啜处罗微微一愕,蓦地转头往她看来,良久,终于是道,“本汗是恨那个女人,三载恩爱夫妻,她说转身就转身,抛夫弃子,转眼就嫁给了别的男人。那些年,本汗甚至都无法直视阿赫。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的生母,生出一腔恨念。本汗也怕会一时控制不住,当真伤害了他,只能将他放得远远的。他到了跟前,本汗也说不出半句好话。”
“可他这么能干,你还是为他骄傲的吧?”徐皎笑呵呵问道。
墨啜处罗瞥她一眼,带着两分纳罕,“你这个中原来的小娘子真是个胆大的,这偌大的草原,就没有几个不怕本汗的女子,你倒是......好像从来不怕。”
“可汗会吃人吗?”徐皎反问道,“可汗既是不会吃人,那我怕你作甚?何况,你是阿恕的生身父亲,我们中原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墨啜处罗看着她,陡然就是笑了,“好一个爱屋及乌。”一语双关,真是个机灵诡诈的小娘子。
“罢了,或许阿恕说得对,本汗并不了解你,而你确实配得上阿恕的喜欢。本汗知道,你们中原还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本汗也不想再讨嫌地去管你们的私事儿了。”墨啜处罗长叹一声,“但愿本汗真是看走了眼,你爱他,那便请一直爱下去。往后他的这条路必定孤独且坎坷,只盼着你能一直陪着他才好。”
“阿恕要走的路自然不会是坦途,可我不会让他独行,亦绝不会让他孤独。”徐娇坦坦荡荡地迎视墨啜处罗眼底的探究与审视,笑微微道,一双眼中却尽是坦然与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