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游
宋景昕哈哈哈笑了一路,宋羿本还有几分尴尬,在太子持续不住的讨嫌之下,尴尬也变成了嫌弃。他几次想叫人将这罪犯绑了堵住嘴,见对方少有开怀的样子,没忍心动手。
宋羿发现,宋景昕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却活在天底下最不单纯的环境之中。高贵的身份为他编织了美好的幻境,稍不注意,便会被外界的权力欲望击得粉碎。但他的快乐其实很简单,有吃有穿,再有一把剑、一壶酒、一只鹰、一个兄弟。
太子与楚王,两个人的生长环境相似,相比之下,楚王还要更加优越几分。但宋景昕总是无忧无虑的,即便因太子妃之死消沉,其骨子里的快乐仍未磨灭。相较于宋羿的满心城府,宋景昕能长成如今这般性子,大概也不是因为看得开,而是因为想得少。从前宋羿总当宋景昕是个蠢货,如今瞧他因着一点笑话开怀许久的样子,突然觉得这般也不错。
慎思堂内已设桌案,位置也与几年前相同。宋羿身量却高了不少,再不需踩着箱子,双脚便可及地,笔直地坐在案前书写。
宋景昕无趣地抄书,玩闹般变换了十数种字体,竟也游刃有余。铜炉内,香已燃至末端,宋景昕探头探脑地:“皇叔祖,该用晚膳了……”
“祖先面前,噤声!”宋羿将太子的话音打断,竟是连头都没抬。
宋景昕抬眼偷瞄先祖,是一贯的安静,瞧不出威严,更不存在不满。他心中不免腹诽,二爷爷年龄见长,愈发擅长装腔作势,将自己的规矩当作家法。太子殿下没再说什么,提起笔继续低头写字。
宋羿近来事忙,宣庆七年玉牒大修,光是各地送上来的名册都堆叠成山。他又是个事必亲躬的性子,素来不放心旁人做事,总要事事都关注着才得安心。太子聒噪,与之同处一室办公难得专心,这是宋羿早便料到的。他虽低头翻着名册,却分了一只耳朵等待应付太子作妖。谁知等了半晌,竟无动静。
宋羿悄悄抬眼,见那人竟真在埋头写字,惊讶地挑眉。他双肘撑着桌案,屁股动了动,最终仍端坐回去。翻过一页名册,便是晋王府的记载:晋亲王宋景时,皇七子,正妃秦氏,鸿胪寺右寺丞秦清文次女。寥寥数字,除却晋王夫妇,竟再无旁人。
宋羿垂下眼思索,重新摊开一张白纸,正待写些什么,却被飞来的纸团砸歪了笔尖。纸是一早便在慎思堂备好的,同眼前桌案上的纸张质地相同,轻薄地透出墨迹。宋羿却不看其中内容,看向那捣乱的人,见对方装模作样地低头写字,便将纸团丢在一旁不做理会。
然太子殿下并非好打发之人,楚王既不理,纸团便相继飞落楚王的桌面。宋羿哭笑不得,抬起头正待呵斥,便见那厮将食指立在口鼻之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欠欠地用眼神示意先祖在侧。
宋羿扯了扯嘴角,伸手将纸团扫到案边,再将写好的东西折成条子塞入衣袖。“这慎思堂,外姓之人不可入。”宋羿站起身,理了理并没有坐乱的衣襟,“往常都是宗正他们派了家中子侄轮班打扫,不巧今日都不得闲,便由太子殿下你代劳罢。太子且不忙着罚抄,晚膳应当是备好了,你将这屋子打扫干净,便可出来用饭了。”说罢竟转身离去。
值房内,王裕略显拘谨地歪在塌上,拈着个桃酥嘎吱嘎吱地啃。他光着两只脚,被王永福捧着放在膝盖上,循着穴位按脚心。“哎……等等等等,你真会么……”
“儿子手艺好着呢,干爹放心。”王永福淡淡地笑,他的目光并不恭谨,却总透着恰到好处的温情,“干爹别噎着了,喝口茶,儿子刚沏好的。”
王裕拍了拍嘴角的点心渣子,讪讪喝下一口茶,放松肩颈软软地靠了下去。王永福找好了穴,手劲轻柔,按下去是十分舒服的。王裕呼出一口气,没被按住的那只脚轻轻蜷缩脚趾。
王府不比宫中,内官能得品级的并不多。此次回京后,一直服侍宋羿的德林便告了老,楚王府的承奉之位便由王裕顶上。他年纪尚小,平日里温柔和善并无威势,总担心叫人瞧轻了去。“从前在宫中的时候,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都有派头,咱家如今也有了官职,怎的就做不出那般派头来,是因为咱家年纪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