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阴影尚存的窦凤澜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环视左右,重点看树,生怕又藏了个公孙煜。

窦凤仙暗恨窦凤澜无事生非,她屈膝一福歉然开口:“江郡君见谅,我家七妹有口无心,其实并无恶意,我在这里代她向你赔个不是,郡君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江嘉鱼看看窦凤仙,没见过,不过看模样听话头,应该也是窦家姑娘,她淡淡道:“我自然不会跟个刻薄无良的小人一般见识,至于有没有恶意,大家心知肚明。”

窦凤澜勃然大怒,正要骂人,却被窦凤仙横了一眼,只能硬生生忍住。窦凤仙苦笑了下:“江郡君这般说,我们姐妹实在辩无可辩。”

江嘉鱼扬了扬眉,一个眼神就能压制窦凤澜,看来这姑娘是个狠角色:“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本就没什么可辩。”

窦凤仙的脸一沉到底,之前窦凤澜说江氏女尖牙利齿,自己还当是她蠢笨无能,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能把人噎死,恨不得撕了她的嘴。

“你还没完了,跟你客气两句,还真当我们怕了你。”窦凤仙横眉立目。

一想起那天公孙煜看江嘉鱼的模样,嫉妒汹涌而来,窦凤澜恶向胆边生:“这小贱人嘴巴毒,六姐何必与她磨嘴皮子,横竖这里没人,打她一顿出出气便是。她和林家一而再地害我们窦家丢人,祖母知道了只会说我们打得好。”

经过林元娘和离一事,窦林两家已然撕破脸,小辈之间一言不合打一架算不上什么事,林予礼还不是把她九哥打的鼻青脸肿。

窦凤仙没言语,窦凤澜便知她同意了,立即下令:“给我好好收拾她。”

江嘉鱼:“……???”靠!不能在精神上战胜她,就打算在肉|体上战胜她,要不要这么赖皮。大意了,关键是她也没想到古代贵族小姐居然走小太妹路线,一言不合就动手。

对方丫鬟婆子加起来足有十五六个,己方有且仅有三人,准确来说是两个,她是个能哔哔绝不动手的战五渣。万分后悔没多带几个武婢的江嘉鱼果断决定跑去搬救兵,人不能为了面子连挨打都不怕了,文化人称之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桔梗拉住抬起脚的江嘉鱼:“郡君放心,这种货色奴婢一个人就能收拾,忍冬你护着郡君。”

江嘉鱼反应过来,对啊,桔梗和忍冬是武婢来着,据说武艺高强,可不是她这种战五渣。她踏踏实实地把脚放下去,情绪瞬间从夺路而逃无缝切换为气定神闲。

边上方才突然哗哗作响的竹林再次安静下来,静静伫立在夕阳下,拉长的竹影笼罩了剑拔弩张的两方。

这一架终究没能打起来,因为林予礼来了。江嘉鱼迟迟不归,他不放心便找来,制止了这场一挑十加的斗殴。

林予礼问江嘉鱼:“怎么回事?”

江嘉鱼言简意赅:“她们理论不过我就想打我。”

林予礼冷冷逼视窦氏姐妹:“窦家这是欺我们林家无人吗?”

“就是欺负你们怎么了,你一个朝廷命官你还想打我们吗?你敢打我们吗?”窦凤澜示威性地抬起下巴,对年轻姑娘动手,林予礼名声别想要了。

这模样实在太贱了,江嘉鱼真诚建议林予礼:“要不你回避一下,我来收拾她们。”又补充了一句,“把人给我多留几个。”

林予礼本在生气,闻言哭笑不得:“胡闹!姑娘家逞凶斗狠,成何体统。”

江嘉鱼啧了一声,年纪轻轻忒得古板,果然能当兄弟绝对不能当丈夫,不然得拘束死。

这话,对面的窦凤仙倒是听进去了,登时清醒过来。江氏女不仅仅是林家的外孙女,更是江氏遗孤,万一传到陆将军耳中,怕是会影响她的形象。窦凤仙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就跟着窦凤澜这个蠢货昏了头。

“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窦凤仙一把拉上窦凤澜,对着林予礼福了一福,“林公子莫要和七妹一个小姑娘计较,她年幼不懂事,因着她九哥的事,有些怨怼在,所以说话没个轻重,回头我定会告知长辈,让长辈惩戒她。”

窦凤仙语速飞快,同时动作也快,拉上窦凤澜就走。完全不给江嘉鱼任何发挥的余地,免得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自己一个没忍住又跟她吵起来,她有好姻缘在手不怕丢脸,自己却怕。

江嘉鱼眨了眨眼,这就跑了,也是蛮识时务的了。略有点不尽兴的江嘉鱼幽幽对林予礼道:“你就不该来的,桔梗说她一个人就能收拾她们。”

林予礼摇头失笑:“你放心,窦家一头小辫子,今天这个场子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文斗啊,江嘉鱼还是有点小遗憾,她觉得打得过的话打一架挺好的,有仇当场就报了。

江嘉鱼和林予礼离开后,两名高大挺拔的男子从竹林上方飘然落地,身穿常服,却透着隐隐兵戈之气,其中身形更颀长的男子可不就是窦氏姐妹苦苦寻找的陆洲。

二人来寒山寺做法事超度战死的同袍,不欲和闻讯追来的窦氏女碰面,便避了避,结果看了一场好戏。

副将武乾望着江嘉鱼离去的方向:“江家小郡君的模样看起来比三年前鲜活多了,窦氏女故意提及江氏之殇想刺激她,她能反唇讥讽回去,还伶牙俐齿把窦家人堵得无话可说,想来江郡君已经从灭门之痛中走出来。”

三年前,他们是第一批抵达雁城的援军。在他们抵达的第三天,江郡君才被人护送归来。没人敢让她看江家人的最后一面,江氏一族的遗体是他们收敛的,武安公夫妇的头颅都被突厥人割下挂在旗杆上,经过多日的风吹日晒,早已惨不忍睹。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都不敢细想那些残肢断臂是在生前还是身后形成。

也许是心里有了数,被多番委婉拒绝之后,江郡君没再要求看家人遗容。十二岁的小女娃娃跪在灵堂上,不哭也不说话,彷佛三魂七魄都已经跟着家人离去,只剩下一具躯壳,看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都眼睛发酸。

武乾欣慰笑道:“那就好,江郡君好好的,江氏英灵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陆洲眼底那抹笑稍稍淡了些,马革裹尸心无憾,唯不舍血脉至亲。

武乾鄙夷:“窦氏女忒刻薄,江氏英勇殉国,何等高义,她们竟然以此挖苦江小郡君。不愧是那家里出头的,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窦家竟还敢妄想让这样的女子嫁给将军你,简直不知所谓。”

陆洲抬脚往前走,淡淡道:“病急乱投医。”

武乾动身跟上,赞同点头,窦家的病在于三代男丁无一人才,全是酒囊饭袋。倒是家中年轻姑娘都长得颇好,宁国大长公主便觉得奇货可居,认为她的孙女可以匹配任何才俊,指望孙女婿帮衬窦家。就像这小二十年,窦家依靠女婿梁国公。

可能把主意打到将军身上,武乾觉得窦家人实在病得不轻,该是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就两边这种关系,他家将军便是孤独终老也不可能娶窦氏女,不然尉迟夫人还不得闹翻天。

江嘉鱼回到家中时,天已经暗了。打发了闲杂人等,只留下桔梗忍冬以及贺嬷嬷。贺嬷嬷是林家积年老仆,又掌管长房后院多年,想来更了解林予礼。

待从桔梗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贺嬷嬷神情变得复杂,轻轻一叹:“大公子绝不是那等无礼之人,他和李姑娘的事,老奴四年前就偶然发现了,并非发生在婚约之后。”

当时长房庶务是她在打理,耳目难免更灵一些,自然而然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林李世庶有别,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遂没声张,世子是个藏不住事的,所以她连世子那都没提醒,全当自己不知道。后来就是江家罹难,世子在灵堂上许下婚约之盟,她看得分明,大公子有一瞬间的失态,显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她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就怕心有所属的大公子拒绝。她看着大公子长大,知道大公子是端方君子,如果娶了小郡君,哪怕不钟情绝对会善待。幸好,大公子没有拒绝,而是当众承诺会照顾小郡君一生一世。如此一来,她就更不会往外说。

江嘉鱼心里一松,就说她没看走眼,林予礼小哥哥人品靠得住,若他都塌了房,她真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桔梗惊愕,声里带着点埋怨语气:“那嬷嬷为何不早点告诉郡君?”

贺嬷嬷苦笑,说出来干嘛,添堵吗?

江嘉鱼幽幽道:“嬷嬷和你一样,觉得嫁给大表哥对我最好,怕我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白了,你们啊,就是都欺负大表哥是正人君子,所以吃定他了。”

贺嬷嬷静默了一瞬,才道:“郡君何苦想这么多,这门婚约是世子定下,并非您强求来,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那是因为舅父不知情。”见贺嬷嬷没有出声否认,江嘉鱼便知自己又猜对了,“若是舅父知道,想来不会乱点鸳鸯谱。大表哥怜我骤然失去所有至亲孤苦无依,且若是当众拒绝,难免令我面上无光遭人非议。于是他只好委屈自己应下婚约。他如此仁义,我若是装傻充愣,执意履行婚约,岂不是小人心性。”

贺嬷嬷哑口无言。

江嘉鱼轻轻一叹:“这桩婚约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绝不能错上加错,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道理贺嬷嬷都懂,却担忧:“一旦退婚,那郡君的姻缘怎么办,侯爷怕是会将您嫁到高门大户联姻,那些人家岂是好相与的。”

还没等江嘉鱼表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桔梗就期期艾艾道:“留侯府的小侯爷说只要郡君愿意,他立刻让留侯来提亲。”

贺嬷嬷大吃一惊,留侯府小侯爷?

江嘉鱼面无表情看着见异思迁的桔梗。

桔梗干干一笑:“奴婢觉得小侯爷看起来也很不错的样子。”

江嘉鱼:“……”好一个翻脸比翻书的女人!之前还泪眼婆娑劝她牢牢抓住林予礼,彷佛全天下只剩下林予礼这么一个男人,转眼就毫不留恋地爬了墙。

桔梗不自在地挠了挠脸,之前不是没得选嘛,那当然要抓住眼前最好的。可要是有更好的了,干嘛还抓着一个心有所属的大公子不放。她家郡君这样的人品相貌,当然值得一个心悦她的夫君。

贺嬷嬷连连追问桔梗:“怎么一回事情,你倒是说啊。”

顶着江嘉鱼的白眼,桔梗把和公孙煜的三次见面娓娓道来,加上了丰富的个人感情色彩,是个人都听得出她的偏向。

听罢,贺嬷嬷明显也爬墙了:“小侯爷赤子之心,确实不错,留侯府也是极好的人家。”

江嘉鱼啧了一声,明知故问:“嬷嬷不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和大表哥履行婚约了?”

贺嬷嬷人老脸皮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公子的心既然不在郡君身上,确实强求不得。夫妻相敬如宾固然也能过得好,可无情意终究美中不足。”

江嘉鱼:“……”好现实一老嬷嬷。

贺嬷嬷询问桔梗:“听闻那位小侯爷生得极为英俊。”

桔梗吹捧:“貌比潘安,比大公子还俊俏,而且身手了得,在我之上。”

贺嬷嬷更添一分满意,望着江嘉鱼:“留侯和南阳长公主都是和善之人,留侯还是都城内有名的痴情人。即便南阳长公主嫁给前朝周幽帝,依然苦苦等待,这一等就是二十年。之后南阳长公主又是十年无所出,南阳长公主都想为留侯纳妾延续血脉了,留侯却不肯,道他一个不知祖宗的孤儿,自己本该姓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把公孙这个姓氏延续下去。如此家风,想来公孙小侯爷亦是个一心一意的重情之人。”

真的假的?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男人?

八卦之魂不合时宜燃起的江嘉鱼瞟了眼窗外古梅树,她发现贺嬷嬷对好男人的标准特别低,或许该说世人对男人太宽容。贺嬷嬷认为房里没婢妾的林伍英是好男人,无视林伍英外面的风流债。贺嬷嬷还认为空着正妻之位怀念石夫人的林伯远是好男人,无视林伯远房里的婢妾。

江嘉鱼更相信耳听八方的古梅树,奈何古梅树昨天告诉她,他要入定几天,只好回头再跟他打听打听。

贺嬷嬷继续安利公孙煜:“偌大的留侯府只有三个主子,人口再是简单不过了。外头的话,留侯没有亲眷,南阳长公主深居简出与宗室交往不密,来往紧密的唯有前头生的常康郡主,那是都城内有口皆碑的贤良人。算起来,并无多少交际应酬,正好郡君不耐烦这些。”

江嘉鱼慢慢道:“听起来倒是个好人家。”

贺嬷嬷两眼放光:“可不是,郡君不妨仔细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