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三当街救下她起——太及时了,略迟一步,她的毒行遍全身,就再救不回来了。为什么会那么及时?
当时的沂王府全城大索,已经将可疑人等全抓了去,这一场大索后,并未再兴风波,可见已得真凶。那为什么还会对杨家继续严密的监控?
沂王不但救了她,还插手她跟杨文煦的和离,这又有什么必要。
她过了天真的年纪,早在心里埋下了警惕的种子,她等待着跟沂王交锋的时刻,为此多住了一阵子,既为将养好身体谈判,也想能不能窥知一些沂王的打算,掌握一点主动权。
但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会成真。
“小主子,您回去吧,王爷知道了要生气的。”孟三出言相劝。
他没有否认美貌侍女的说法。
兰宜心头更冷。
她才发现高估了自己,以为还可以谈判,然而沂王不是杨文煦,他比杨文煦的身份高多了,也冷酷多了,他根本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三的劝解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刺激到了小王爷:“我又没做什么,父王为什么生气?难道我看一眼新夫人就是冲撞了她?——你要是想告我的状,尽管去告好了!”
最后一句话是向着兰宜说的。
兰宜道:“我不会。小王爷,你刚才说圣旨,那是什么意思?”
她尽力让语气显得平和,像是寻常问句。
但小王爷脾气着实暴躁,这一句又惹着了他:“你还装,你以为父王为你请圣旨就了不起吗?你还没有柳眉姑姑美,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小王爷,别这么说。”他身后的侍女面色微红,抚了一下发鬓,“我一个下人,怎么能和新夫人比。”
翠翠不服气了,看她那样子也不顺眼,张口就道:“确实比不了。”
说完才觉得不对,这不等于跟着承认了兰宜是新夫人?忙想找补,小王爷已沉下脸来:“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柳眉姑姑!”
带着人就要往里闯,护卫们再度阻拦,小王爷厉声道:“这个丫头对柳眉姑姑不敬,我连她也教训不得吗?”
孟三显出为难,但寸步未让:“王爷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越过这条线,小主子,您去请了王爷手令,属下自然放行。”
“你口口声声地拿父王压我,跟这个女人是一伙的——”小王爷更是大怒,“我就是要进,看你敢拿我怎么样!”
他挺着身子往里闯,护卫们不能伤他,也不好做提拽一类有伤小王爷颜面的动作,正手忙脚乱间,一个冷沉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做什么。”
沂王到了。
他没带仆从,步子又快,这里乱成一团,竟未发现他的到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下人们跪了一地。还站着的仅剩小王爷和兰宜两人。
小王爷僵了片刻,也低头行礼:“父王。”
“谁让你过来的?”沂王语声冷淡,“回去。加禁足十日。”
小王爷蓦地抬头,面露委屈:“为什么又要禁足?我才出来。”
“才出来就惹事,”沂王毫不容情,“再加大字十篇。”
“……”
小王爷走得很快,他不能不走,除非他想再写二十篇、三十篇大字。
兰宜仍旧站着。
她不行礼,沂王倒没挑剔什么,越过护卫向里行去,错身而过时,方看了她一眼。
目光中无声而明确地透露出催促她过来的意思。
“……”兰宜默念了句“人在屋檐下”,跟了上去。
沂王在堂中坐下。
翠翠铃子都没进来,被见素拉着留在了门外。
兰宜顾不得许多,她迫切需要答案,便开口道:“小王爷刚才说了一些话,民女不明其意,要请王爷解惑。”
沂王没绕弯子:“是本王要纳你之事?”
兰宜腾地红了一张脸。
这种话由小王爷和沂王本人说出的效果截然不同,哪怕事是假的,他这么说也无异于调戏了。
兰宜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羞怒:“王爷请自重。”
沂王神色如常,他身材高大,无论坐立,自然便有一股庄重矜贵的架势,从外表论,实在没有一点轻浮登徒子的嫌疑。
他的声音也沉着有力,唯独话语不是那么回事:“本王确有此意。”
兰宜心中咚地一沉。
她曾生出过一点怀疑,很快被羞愧感盖了过去:她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久病令她不断地憔悴苍白下去,她不想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
衰败至此,竟揣测沂王会对她有什么想法,未免像一种不自量力的幻想。
但事实告诉她,不是她想多了,而是她大大低估了沂王的行动力以及高估了他的人品。
“我以为王爷是心地良善的君子。”
兰宜说着,自嘲一笑。
困居沂王府以来,除了不能出门,她未有任何受慢待冒犯之处,所耗费lj的汤药补品不计其数,明知沂王必有目的,她此前也对他生不出恶感。
沂王无动于衷,道:“你已与夫家决裂,又见弃于娘家,不留下来,能去哪里?本王予你夫人位份,不为辱没。”
他连陆家的事也知道。
兰宜不算意外,只是觉得头上有一张大网,不知这网几时张开的,也不知究竟要网住什么。
她不去多想,摇头:“我不会再嫁。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靠你们三个女子吗?”沂王没带什么情绪,仅是旁观点评,自然有一点嘲意,“出青州不到三天,够歹人将你们卖三回了。”
兰宜失笑:“王爷何必吓唬我?我不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娇姑娘,外面的世道什么样,我见过的。”
她这句话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她的见闻不只有活着,还有死后,她有信心从此带着丫头们独自立户过活。这就不必与沂王细说了。
她拒绝的态度已足够坚决,沂王注视了她片刻,平静道:“本王若执意如此呢?”
兰宜也平静下来:“王爷以为我惜一死吗?”
她手里多了把精致的银剪,是翠翠之前缝自己的衣带留下来的——也是她选择这个站位的原因,她径直往心口扎下去。
沂王霍然起身,两步跨了过来,他手掌大而结实,伸过来直接将兰宜的手与银剪一起包住,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无法收势,剪尖扎到了他的手腕。
一点红渗了出来,旋即变成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沂王的手臂流下去,染红了袖口。
兰宜:“……”
沂王没管伤情,强硬扳开她的手指,取走了银剪。
兰宜镇定不了,她没有行刺王驾的意思,她都没想真的自杀,只是她没有筹码,只能赌自己的命来彰显决心以劝退沂王,没想到会造成这个结果。
夺剪的过程里,沂王的血也沾到了她的手上,兰宜回过神来,颤抖着手出去叫人。
以沂王的身份,他显然很少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