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邮件
7月22日,外面下了点小雨,车厢里空调打得很低。向其非打个喷嚏,把盖在腿上的被子掖紧。
向其非此生,坐z字头火车的机会不多。掰指头查,一次约摸是十岁左右,跟向荃屁股后头同他一票驴友们进沿川藏线往西去,中途让高反直接送回老家。第二次就是高二暑假进京,挑了便宜的票买,省钱给游戏机。结果回来之后,游戏机的事情忘个干净,脑子里只有滂沱和摇滚乐,省下的钱最终用来买了专辑。
正值旅游旺季,他俩借向其非的好运抢到一张下铺,池衍自然把位置让出来。再早几年硬卧没少坐,跟向其非比,爬高上低的还是他更熟练一些。
早饭分掉一桶泡面,并消灭了昨天带上车的点心。手边没有好用的梳子,向其非放弃和乱糟糟的头发战斗,反正背包里带了两顶帽子。他蜷在狭窄的硬卧上,倚池衍半边身子用一根自动铅笔给手机换卡。而池衍坐在床边,日记本摊上小桌,偶尔抬头盯列车外玻璃附着的水滴相互追赶,再低头写上几行字。
决定出逃前,他俩简单核算了资金。蓝点的巡演是真不怎么赚,向其非甚至觉得池衍比出发之前更穷了,但还是比现在的他强一些。索性自己剩的二百都转给池衍,买下两张开向沈阳北的单程票,又买了一张新电话卡。池衍的旧诺基亚关机扔进行李箱夹层,用起向其非当时硬塞给他的黑色iphone。
向其非摁紧卡槽,“搞定,”他把机器伸到池衍面前晃悠,语调有些藏不住的快乐,“现在全世界除了你,谁也找不到我。”他把池衍的号码存进新卡里,“也只有我能找到你。”
昨天起,向其非就难免有些兴奋。起初他打开灯,看到池衍收拾好的箱子,又去盯他的眼睛,读出其中不堪疲惫时,内疚其实是占上风的。虽然除没看好秦筝外,其他事情并不能算是他的错,只是忽然想起高二暑假,从北京回来,钱惠来写完作业,在他房间里读过萨冈的《左眼皮》,里面极残酷地写,“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向其非向来对此不甚在意,彼时,他电脑桌面正塞满涅槃、枪花、齐柏林飞艇或黑色安息日的文件夹,跃跃欲试要踏进滂沱替他打开的新世界去。
现在怎么突然懂了呢?拥抱生活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他只是尽全力满足我的期待而已。于是便极努力向池衍传达,没关系的,你的脆弱也好,你的退缩也好,我都爱着,没关系。
也从这一刻起,其他一切都被向其非抛诸脑后,秦筝的问题、乐队的问题、开学日期、暑假作业、如何同单乃馨交代、要不要顾及阿闹和钱惠来的情绪,乃至未来种种都暂且不去想。向其非坐在池衍的腿上,把他抱得紧紧的,听他哭掉积攒许多年的泪。池衍哭起来很狼狈,也不如以往那么帅了,他变得很小,很孤单,又很动人。只是这么抱着,隔层层衣物,向其非却觉得比任何一次面对面做爱都赤裸,情感共鸣已超越同样美妙的原始吸引,向其非意识到,除了爱我,池衍也开始信我了。
等情绪稳定,池衍竟真的问起他要不要逃跑。他决定重新赋予自己放弃责任,饶恕自我的权利。向其非清楚,这或许很短暂,或许明天池衍睡醒,仍放心不下秦筝,要求打道回府。但他愿意,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秒钟,他也愿意。
他总是很快对一切都充满期待,这是向其非人尽皆知的小小超能力。这次逃离在他心中如一场冒险,脑内开始循环播放《印第安纳·琼斯》的片段,沙漠、丛林、金字塔。他劝自己冷静,此类联想似乎太过离谱,那退一步改播米歇尔·贡德里的《青春冒险王》也行。他也要和池衍从废品站捡来垃圾拼起一辆房车,随心所欲走到哪算哪,躲过学校父母朋友和警察,随便停在某条开满小野花的路上,吃饭,睡觉,聊天,然后在银河下做爱。
甚至有些过于得意,池衍邀他逃跑,就是邀他进入自己最狭窄、最私密的情绪中去,这是任何人不曾也不可能到过的地方。去他妈的孟折柳,去他妈的秦之默,去他妈的摇滚乐!世界从此就是我和池衍的,和你们没有关系。
进站前,两人在kfc解决晚饭,向其非塞一嘴薯条憋不住傻笑。
池衍问他,“你怎么这么高兴?我是在绑架你啊。”
向其非放下食物盯着他看,又眯起眼睛笑,“你说我干什么?”打开手机把池衍框进画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