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也在哭,哭得向其非心烦。
安静吧。别吵了。别喊了。别哭了。
别他妈哭了。
做了二十几年人来疯,看过无数场演出,第一次如此厌恶刻奇时刻,甚至因此捕捉到池衍这些年究竟想逃开的是什么。他们不理解秦之默是什么样的人,不理解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不懂秦之默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像一座高耸的山峰,压在整个乐队的肩膀上。
可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真实,只热爱传说。
哪怕一年前的他自己也不过如此。又想我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所以知道的更多。
不该去苛责谁,但一切无解、荒谬、不可调和,池衍越是拥抱世界,世界就越是庆祝他的痛苦。
向其非跑下楼,拨开人群,挤过汗与泪,挤过令人窒息的悲痛,冲向后台。
池衍需要我,他想,现在,没有人比他更需要我。
第47章 局外人(下)
往后台去,执念怂恿向其非钻过香水盖不住的狐臭,心肝脾肺要挤吐出来。撇一眼芸芸乐迷,竟还沉浸在不合时宜的兴奋中呼唤返场。手脚并用翻过栏杆去抢台上摔碎的零件,举起断开的琴颈像高举荣耀与图腾。后排则多是积极的记录者,手机伸过头顶,好像此刻随便一帧便可载入地下音乐混乱的史册。阿闹迈步至台中央,扩音器将她的愤怒连同齿音一起放大,字字掷地有声,“我/操/你们亲妈。”台下凝固三秒,随第一个扔上来的空酒瓶爆炸。退场前,她把瓶子往人堆里踢回去。而黎小久独坐在组鼓后癔症,看鼓皮,看地板,又慢吞吞起身收拾残局,最后和慌忙跑上来的小高一起鞠躬致歉。
向其非和阿闹前后脚回休息室,迎面见烟灰缸砸上水泥墙,精准击中下午他们一起创作的粉笔画。塑料碟完好,烟灰飞了满身。梁聪人没在,腰包落茶几上,阿闹顺手翻出烟盒来。梁聪爱抽长白山,来北京前塞了整整半行李箱。她点一根,抽不惯,呛出眼泪。
“操/他妈,”贝斯手躺进沙发的同时又骂脏话,“全是傻/逼。梁聪、池衍、还有秦之默,大傻/逼。”随后闭眼,蜷成一团,灯管照亮她额头和脖子上的一层薄汗,肩头微微耸动。
放平日,向其非会蹲一旁安慰,或帮忙递酒递纸巾,今天实在没精力。池衍人不在,凭直觉绕过沙发推半掩的后门,外面是墨绿铁皮围挡组建的狭长走道,尽头连接杂物间,廊灯瞎了几盏,挂在粗木横梁上摇摇欲坠,偶尔随电压忽闪两下。向其非脑子里埋雷达,朝终点小跑,像之前在火场,笃定对方就在某处,只是这次换池衍等待被拯救。
刹不住车,门是撞开的。霉味冲进鼻腔,杂物间比想象中大,不开灯的话只能借漏光看个模糊。向其非在满地垃圾之间踉踉跄跄,摸索开关,终于重见光明。
屋子当中随意放了两张落灰的破烂沙发,皮革坐出屁股印儿,扶手上有烟头烧出的窟窿。而池衍坐在东北角的一台主扩上,垂着头,手上有琴弦擦破的伤口,没抹掉的血珠干巴巴地凝成暗红血块。
有多久没再见过这样的池衍?封闭、忧郁、隔绝。向其非对滂沱回归舞台的幻想此刻皆成讽刺。他谨慎靠近,又着急开口:“你先去把手处理一下”
从糟糕情绪中抬头,池衍仍强打精神跳下音箱找他汇合。向其非则跋山涉水,迈过重重障碍,踩过落灰的塑料包装,扶住手边的角钢架。架子不稳,晃晃悠悠,眼见要向后倒,池衍抬腿两步跨过来,把他拽个正着。
向其非站定,鼻子发酸,谢天谢地,池衍没把他也隔绝在外,长征走个往返可不是他妈开玩笑。放下心人就松弛,好像一切就都能解决了,顺势前倾,习惯要往池衍怀里钻。却听见他问:
“秦筝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南京市区近八百二十万平方公里,找一个故意出走的小孩并不太容易。
演出场地邻近玄武湖,池衍跑去派出所报警。向其非心虚,自己要求沿环湖路找人。钱惠来懂他认路能力三级残障,怕人没找着再丢一员,只得认命跟后面哼哧哼哧地跑。夜里空气溽热,钱惠来跑几步就喘,边问:“这第三回 了吧?动不动进局子,你妈知道骂死你哎你他妈慢点儿行不行?”
向其非不想理他,闷头找人。先回酒店,又去过附近的快餐厅,路过还在营业的图书馆、游戏室,皆无所获。秦筝人间蒸发的本事毕竟师承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