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比,也当然会比,这人之常情,说不在乎,不较劲的,要么是虚伪,要么是傻帽。
崭新一周的第二个工作日,向其非住校,池衍决定还是往民航总院去一趟。
周日一天用来扫除,向其非原本兴致勃勃扛把子,看他爬高上低伸扫帚够墙角蛛网,喊他下来,他便扫帚一撇往自己身上跳。
那就接,撞满怀,递他块抹布派去做二把手。向其非擦桌子,背对窗,阳光落满身,嘴里要哼那天晚上给他唱过的平克弗洛伊德。
手机还是暂且放着,昨天有尝试用,不习惯,不必要的功能过多,选项也过多。有收到向其非短信,拍一碟清炒西兰花,抱怨来晚了,食堂剩的菜好难吃。
倒体现出一些使用价值。
车又限号,只能坐地铁。出门时间巧撞早高峰,1号线人挤人,汗味香水味倒灌鼻腔。先去了趟城市之光,二哥不在,新雇了人看店,松口气,留张条让那头发支棱着,穿犹大圣徒t恤的小孩儿代交,转身又挤回地铁的熙熙攘攘。
不照面也是好的。路上想起06年,葛兰珍放他在火车站一家兰州拉面前,塞五十块,说,先去买两碗,占座,妈妈带弟弟去窗口买车票。
此前多年,葛兰珍疑心身后总有人追她、赶她、害她,活得像游牧民族,平均半年换次驻地,导致池衍书也读得断续。北京已是第几站,记不清了。沈阳、唐山、包头、济南、朔州等等,没南下过,也不期待。
当时还会执着于询问,为什么买票要带他,抱着排队不费劲吗?放这里我也能看。
葛兰珍不善撒谎,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这般田地。她支吾,答不上,目光闪烁。那便懂了,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肉眼可辨她松口气。
话是说给自己听,实际谁也不会回来。牛肉面只买一碗,也没吃下。但还是等到天黑,桌边人换一波又一波,也算记住几张面孔,日后或曾写进歌里。北京对他们来说要比别的城市更难熬,葛兰珍日渐神神叨叨,下班回家骂他打他,说你怎么跟他这么像啊?你别看我,别看我,我害怕。而后又道歉,痛哭,连带那刚会说话的小子也哭,出租屋巴掌大,哭声就足让人崩溃。但年轻啊,仇恨世界理所应当,面朝墙壁睡一觉起来,见桌上摆碗罕有的包子炒肝,谅解世界也同样理所应当。
站天桥上抽烟,隔马路望老旧的院区,经几家卖慰问品的,果篮鲜花,驻足犹豫,最后都没买。想的是向其非在警车上,握拳愤愤说“活该”,一度计划打道回府。爱憎分明若能传染就好。那他也能鞋尖碾烟头,想凭什么来看邱一鸣,他也配?
可要人人都放弃他,独自等死也未免太可怜。
门口立柱旧得发黄,往里走,车乍一看似比人多。进大厅,那就乌泱泱全是人了。进门遇一老太,捏份化验单,倚直梯边儿站着,招呼池衍:“哎,小伙子,帮我看看这字写的什么?我眼睛花。”
单子上面血检指标,多了少了,鲜有正巧落区间里的,池衍读她指的那行小字:“说让您上三楼找姓魏的大夫。”
“哎,哎,”老太太收了单,“我这严不严重啊?”
该怎么答?我也不懂。好在电梯到了,开门,老太随人流蹒跚挤入,池衍退两步,等下一趟。
他不常来医院,也不喜欢。这地方是过于明亮的人间,无处可藏,一眼能洞穿千百种苦,活着的遭罪啊,想活的也遭罪。应对生命感恩戴德吗?如果它是这样一桩偶然事件。
找护士站问一遭,邱一鸣还在icu,一天两万,不准探视,隔窗找到他床位,起初不太确定,站着看一会儿,见他插满管儿,比上次又瘦一些,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嘴上罩雾化器,两只手打满绷带,腿脚被帘子挡着,看不见,但肯定也是同样惨状。
站了多久,没什么数,期间大夫来问,笔杆指邱一鸣方向,6床家属?不是,只认识。
“能缴费吗?不然后面手术排不了。”大夫催,脸被无纺布口罩遮挡一半,眼神冷淡,类似的事见怪不怪,反正谈钱就六亲不认呗。池衍点头,补卡,开单,去窗口排队。大厅聚起长龙,还剩一根烟,在兜里捏碎了,烟草渣沾满手,又放鼻子下面嗅,试图借此获得一些狼狈的平静。
先付了要紧的,那五万也见底,邱一鸣没医保,剩下还得缓缓。出门买软包玉溪,站院门口往嘴里放,迎面来一熟面孔,脚步急,拎果篮,抱鲜花,还带一兜葡萄,印象里邱一鸣打小爱吃。
那人没看见他,池衍后脚跟上,同样的流程再走一遍,找护士站,奔icu病房,但这回执意要进。
但还最想听,比起他,我爱你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