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看旗子颓颓飘着。可也就如此,人生没因此顿悟,也没转折,长安街上干干净净,没有给他这样的人落脚的地儿。站在首都正中央,甚至连个方向也没有,东西南北,全是路,往哪儿走都行,也都没什么意义。
但还是要走,走起来稍微暖和点儿,不知道拐了多少弯,反正全凭感觉,莫名其妙又回了鼓楼,钱只剩一点,不用算也知道撑不过几天。要在必须得翻垃圾之前找到活干,池衍想,但且不说年龄问题,年底还坚持开门的地方都很少,饱腹都随缘。他走到星星在天上冒泡,最后停在二哥的店门外,因为不远处的垃圾堆里,有把琴行扔出来的破吉他。磕破了共鸣箱,弦也断了两根,拨不出什么好声音,但也算是他新年的礼物,抱着玩儿了一宿,不会调音,也摸不出哆来咪怎么摁,但不困了,好像饿也不太明显,直到隔天早上被想起来店里关闸的二哥捡回家。
在他的一生里,掰着指头查,捡到这把琴,还有认识二哥,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事。连带让他觉得过年就等同于会有好事发生的。他坐上床垫,想抽烟,打火机还在向其非那儿,然后不了了之,似乎也不是非抽不可。他把烟塞回盒子,拔下屋里的小太阳搬到楼上给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用。秦筝还好,冬天牵他手,手心儿总暖烘烘像个火炉,但向其非好像很怕冷。
有人能陪着过年,是好事儿吗?应该是好事儿吧,似乎比自己期待的还要好,好到不用靠烟也能挨过一天。
是秦筝非要和向其非一块儿睡的。
池衍这儿是旧了点儿,但向其非进门还是被满屋的存货震惊到,此前他从未想过有谁能把家里堆成唱片行。前两年他也曾考虑在家里安个架子,被他妈以“掰着指头算算你每年能回来几天还不都是我跟你爸打扫”为由拒绝,而池衍这儿,直接让他那小小愿望翻了几翻儿。再往里面瞅,有间小屋,密室一样,红漆木门,门鼻儿上挂把铁锁,但没扣死,兴许是平常不大有别的人来。门上糊yne staley的海报,那就八成能确定是池衍睡觉的屋子。以前听陈澄讲过所谓滂沱10,被部分乐迷戏称为前秦之默时代,当时歌还不多,撑不起一个钟头一场的演出,结尾总会翻爱丽丝囚徒的《rooster》,一首六分钟,能抵别的歌两趟。
刚伺候秦筝玩儿呲花的时候,向其非蹲大门口琢磨,还是把进池衍屋里看看的想法咽回肚子,怕真有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到头来得不偿失,反正地址记住了,房子总跑不了。
剩的半包全烧完,天刚要亮,向其非撑不住了,直说困,秦筝也有样学样伸个懒腰,又一言不发抱着向其非胳膊。池衍不管,让向其非本人决定,他好像从来也不太管,基本秦筝想做什么都由他来,说不上是民主还是不负责。向其非倒主动揽下保姆的活儿,催秦筝去刷牙洗脸,儿童牙具在柜子里落灰,他打了热水冲冲烫烫,挤好牙膏塞秦筝嘴里,给他计三分钟的时,然后凑到门边,再跟池衍讨把新的牙刷自己用,悄摸问他:“要是小筝不提跟我睡,这床原本怎么分啊?”
池衍翻箱倒柜给他找牙刷,向其非嘴上打哈欠,心里其实算盘拨得响,要能跟池衍睡一晚,秦筝的需求或许可以往后捎捎。结果池衍找来东西塞他手里,接着一指墙根,“那儿还有张沙发。”
手里的牙刷比成年人用的短一截,刷头也小一圈,后头还装了个大嘴猴的脑袋。“没别的了,”池衍说,“这是买给小筝备用的。”
向其非撇嘴,老实刷牙,洗漱完帮秦筝擦把脸,恋恋不舍领着小孩儿上楼去了。
往二楼去的水泥楼梯一侧贴着墙,另一边没有扶手,光秃秃的,勉强能称之为工业风,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也不奇怪,还突显出几分粗犷,但由着小孩子跑,怎么看都不会太安全。秦筝人小心大,蹬蹬蹬向上踩,向其非跟在后面怕他摔了,抬手拢着,觉得自己跟护崽的老母鸡也没什么两样。
上了楼,秦筝把扣在床头柜上的照片立起来,向其非看见也就心下了然,怎么秦筝就对自己格外自来熟。可被当成那人来填补缺失,他总觉得不太舒服,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讲,尤其是一个像秦筝这样的小孩儿。秦筝自己脱了外衣,叠得整整齐齐,在板凳上放好。穿着闪电侠的秋衣秋裤,整个人红彤彤的,跑着过来往被窝钻。
羽绒服穿灰的,里面倒是鲜艳,文具盒买纯白的,但要在上面贴个傻不拉几的塔奇克马。向其非看着秦筝想笑,也提不起脾气计较,帮他盖好被子,听秦筝一本正经解释,“今年是我的本命年。”
走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看旗子颓颓飘着。可也就如此,人生没因此顿悟,也没转折,长安街上干干净净,没有给他这样的人落脚的地儿。站在首都正中央,甚至连个方向也没有,东西南北,全是路,往哪儿走都行,也都没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