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逼才专程来这儿喝酒,”阿闹把烟头随手扔在水坑里,“又贵又水。”
向其非没想到对方答得这么直白,几秒之后呆滞地“哦”了一声。
阿闹看着向其非的傻样直乐,“第一次来啊?”
向其非点头,倒也没觉得丢人。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阿闹姐姐顺势当起向其非的临时导游。行李托人存好,又领他坐在二楼台阶上,一人抱一瓶儿啤俯瞰下方人群涌动。除了有点吵,向其非想,好像也还行,跟在动物园看猴儿没什么区别。
那天的演出是个拼盘,四个乐队,向其非逮着旁边有个懂的,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什么都好奇,俩人连吼带叫地交流,中途向其非按耐不住还下去蹦了两分钟,最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挤出来,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翻涌。
前三个乐队演完,台上空了很久,下面不停有人在催,期间阿闹摁掉好几个电话,最后索性直接关机,又去吧台拿新的啤酒。一瓶递进向其非手里,滂沱的成员才陆续出现。三个人的编制,鼓和键盘,池衍一人负责吉他和主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少,舞台空出一块,好像缺点什么。
向其非现在还能回想起来,那天池衍穿一件印了三腿狗的短袖,还背了一把很好看的吉他,漆白的琴身上嵌块儿金色板子,跟他本人气质并不太搭。
滂沱的出现像是在台上放了一块磁铁,散在角落休息的观众瞬间聚拢了,吹口哨的,喊牛·逼的,还有起哄让池衍脱衣服的。没人回应,声音就逐渐淡了,不过也依然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等。三人窸窸窣窣试音,没有交流,直到池衍对着话筒低声报了乐队的名字,世界才像被连接上了。
“滂沱。”
这是向其非第一次从池衍嘴里听到的两个音节。
他抱着膝盖想起曾在钱惠来的闲书里瞥见一篇小说,还没看过内容,单觉得名字够美。和一个题目短暂的邂逅像宿命一样又被提到眼前。巧合让生活充满诗意,正如此刻。
外面的暴雨还没停,室内却也是滂沱。
在此之前,向其非从没认真听过音乐,总是上下学路上播周杰伦陈奕迅,或者动画片的主题曲,写作业的时候听钱惠来分享的古典乐歌单,偶尔失眠就放会儿白噪。音乐总是一个背景动作,一定要和另一件事一起做,才不会觉得时间在浪费。
但滂沱的演出,向其非却能认真地听,专注到几乎没有工夫眨眼。忘记是唱完第三首还是第四首,池衍握着麦叹了口气,眯眼向人堆看了一圈,视线就直直朝向其非这钉了过来。
向其非眼睛睁大,脑子疯狂打转,心想难道是什么传说中的幸运观众环节?
确定好位置,池衍便拎起立麦摆在自己更近的地方,目光仍朝着向其非没变过,像是下一秒就要讲话给他听一样。
台下有人顺着主唱的视线回头看,黑暗之中,是少年因毫无防备而涨红的脸。
池衍开口却说:“谁要是看见阿闹,麻烦让她回来,下面几首演以前的歌,没她真的不行。”
乐迷口哨吹得震天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等身边的黑衣女孩儿在整齐的呼喊中起身,向其非这才反应过来,舞台不是站不满,是池衍给人留了位置。而滂沱任性出走的贝斯手,就坐在自己旁边,当了他两个小时的知心姐姐,啤酒介绍人,以及迪厅百科全书。
贝斯手撇下她的新朋友回归乐队,留下几个空掉的啤酒瓶和一地劣质的假指甲,向其非看着她一片一片往下揭,其实根本就没怎么贴牢。
阿闹加入之后,池衍的吉他也换了一把,前后风格连向其非也能听出不同来。这些歌实在算不上他能理解的那种悦耳,它们阴郁、粗糙、愤怒又复杂,情绪却饱满强烈,铺天盖地而来。池衍声音低沉,又有点抽多了烟的沙哑,正传递某种17岁小孩还不能理解的气质。
该怎么形容呢,像突如其来的暴雨,使世界瞬间变得潮湿、泥泞、甚至有些危险,但是迷人。
同样迷人的还有池衍本身。
他实在是长了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隔着人群和散不完的干冰,向其非独自托着下巴,看他像在看一团雾。等节奏快了,彩灯从池衍身上频繁扫过,骨骼因此变得明显,鼻梁和眉骨的影子顺应光束方向而改变轮廓,稍长的头发让汗浸湿,几束黏在下颌骨,试图打散那里漂亮的线条。但凌乱也是好看的。
乐迷之中,冲着秦之默来的也不少。他那天状态不佳,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整张脸,键盘弹得心不在焉,结束后一秒钟没有多留,直接转身回了后台。台下哭嚎挽留,通通无济于事。池衍紧跟着离场,阿闹同观众挥手再见。向其非还没从演出结束的贤者时间里清醒,台上就只剩下鼓手慢吞吞地起身。
“傻·逼才专程来这儿喝酒,”阿闹把烟头随手扔在水坑里,“又贵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