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家

孙秋丫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好看得村里人都不敢认。春天,她走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衣,可是看看现在,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脚上穿的是擦得发亮的黑色小皮鞋,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领口系一朵红色蝴蝶结,看起来摩登又俏皮。

半年没下地干过农活,她的皮肤都白了不少。孙秋丫现在改回了亲生父母的姓,叫杜秋雅,名字跟以前一样的念法,可是却有种说不出的文雅。

孙达夫妻俩收到她们来村里的消息喜出望外,吆喝全村人来喝喜酒。

孙达家准备了一天精心地摆了十桌酒。村里父老乡亲都来孙家看杜秋雅,给她贺喜。

赵巧莲没有心思为杜秋雅喜悦,她的心已经寒到了极点。

听说老孙家要摆喜酒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老孙家厨房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好肉好菜又是一回事。白花花的富强粉蒸出一笼笼的馒头,馒头喧软得就像棉花;细长的香米蒸出软糯喷香的米饭,做酒席的师傅背来三条十斤重的大黑鱼,更不提还有那一捆捆香烟、一整缸米酒,老孙家的男人流水一样地往家里拉东西。

耗费之多,让赵巧莲瞠目结舌,哪怕几个媳妇结婚时老孙家都没摆过那么丰盛的肉菜。做这顿酒席随便一样肉菜的耗费,都能给淼淼舒舒服服地养病,这叫没钱?

赵巧莲和孙友善挣的工分和钱还落在老孙家,公婆花他们的血汗钱给一个养女办喜酒,却只给了她三块钱医药费。

她越想越心越沉,坐在客人席位上,手上一点活都不沾,心不在焉地跟村里人唠嗑。

赵巧莲是老孙家四个媳妇中最能干活的女人,她力气大、性子爽利,平时村里有宴席都爱叫她去帮忙,没有一个不夸她手脚利索。老孙家没了像老黄牛那样任劳任怨的赵巧莲,几个妯娌和孙女灰头土脸地学料理家务。

不久,赵巧莲看到小姑孙秋丫被一群人簇拥着迎进了老孙家。周围人嘴里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似的,不停地蹦出来。

“看看看,我们村大学生来了!哎哟,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了。”

“秋丫了不得,你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说出去我们下杏村都脸上都有光!”

天还没黑就老孙家开始吃宴席,每桌有一盘白切鸡、盐水鸭,那白花花的扣肉足足有三指厚、肥得流油;肥美的鱼用猪油炸得酥脆起皮,道道都是硬菜,吃得人满嘴流油,连落下的筷子都沾着油花。

每桌都配一包劳动牌香烟,门口放着一缸米酒随便客人倒。

下杏村的人很久没有吃过那么好的宴席,规格都比得上城里条件殷实的人家的喜酒,足可见杜秋雅真的攀上了大户,孙达家以后要享福喽。

赵巧莲越吃越不是滋味,老孙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扣下他们的年底的分粮?为什么连孙女十块医药费都不舍得给,亲生的孙女难道比不过一个捡来的养女?

杜秋雅吃完了饭,笑着表示大家先吃,她去屋里跟同龄人交流。她远远地看见了夹在人群之中灰头土脸的赵巧莲,关心地问:“二嫂,今天怎么不见淼淼?”

老孙家的人一阵尴尬,大伯母含糊地打岔,“淼淼来不了啦!她昨天落水了,见不得风,正在休息。”

杜秋雅狠狠地愣住,脸上露出惊讶:“她没事吧?”

孙大伯孙有财点头,说:“没啥事,小妹你甭管她!”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那个臭丫头跟了村里的二流子,书都不念了,昨天跟郝四道在河边玩水掉水里了——”

他说到这里收声不提了。听了他的话的老孙家人心里也升起淡淡的鄙夷。孙淼淼是长得太漂亮了,从小就生得一张狐狸相,还被赵巧莲带坏了。放着好好的城里两千块的天价彩礼不要,昏了头去跟了一个二流子。

大伙看着眼前明眸善睐、模样端庄的杜秋雅,都是一个被窝养出来的丫头,吃一样的米,却一个天一个地,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