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佳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张莉柔哪里有家呢,天大地大,恐怕没有一处真正能让她产生归属感,她的灵魂放纵而自由,也不知道想不想回到老家来,只不过她已不像活着时候那样有选择权了。

回到越溪市后,沈珩佳终于同意见了张莉柔的律师,依然是带着陶几一起,他这两天除了洗澡上厕所,干什么都会带着陶几,陶几让他有安全感,让他感到温暖,看不到陶几,他会感到彻骨的孤独。

律师姓王,是个中年男人,他示意陶几回避,陶几会意,立刻说:“我出去走走。”

沈珩佳立刻按住他的手,道:“不必。”

王律师以为沈珩佳不明白其中利害,又委婉地说:“你母亲立了遗嘱,将她生前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你,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沈珩佳依然扣住陶几的手,王律师也只能尊重沈珩佳的选择,读了张莉柔的遗嘱,其实主要就是她的各种财产,她户头有八十多万存款,在全国多处有房产和商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投资和为沈珩佳买的信托,零零总总加起来,是一笔非常惊人的财富。

王律师说:“你现在大约是越溪市最有钱的高中生了。”

沈珩佳仅是自嘲地挑起嘴角,没有说话。

王律师迟疑片刻,道:“其实你母亲还留下了一封信,立遗嘱的当天写的,她大约也犹豫要不要把这封信留给你,反复纠结,最后让我把信扔了,我没扔,因为我觉得她其实是想让你看到这封信的,信我留下,看不看你自己决定吧。”

王律师把这个纠结的难题扔给了沈珩佳,但沈珩佳同样纠结,他捏着那封信犹豫好久,都没有打开它,最终跟陶几说:“我不看,你去扔了它。”

陶几接过去,撕开信封就将信摊在沈珩佳面前,“难道你就不好奇她想对你说什么吗,你都整整一年没有跟她说过话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么?”

沈珩佳打从心底里抗拒这封信,因为他潜意识里明白,看完这封信,他会更难过。但他也知道,他一定会打开这封信,哪怕他现在将信扔进垃圾桶,半夜都会跑出来翻回去。

张莉柔在信里说,她不配做一个母亲,跟林秀云相比,她差了太多太多,她想为沈珩佳的人生寻一条捷径,但沈珩佳这么抗拒,让她很是失望,她不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做下更多错误的事情,她说自己的存在是沈珩佳的灾难。

在信的末尾,张莉柔说:我知道你心中有恨,那就恨我吧,爱这个世界。

沈珩佳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陶几抱着他,亦泣不成声:“她是爱你的,她是爱你的。”

陶几想象着张莉柔写这封信的情景,平日里高傲又自我的女人,应该是不习惯打开心扉倾诉的,字字句句都写得艰难,但每一个字都是她的心声,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除了财产,也没有办法给沈珩佳留下更多,但无论如何,她不希望给沈珩佳留下的只有怨恨,她希望他将所有怨恨都给她,好好地生活下去。

她还知道林秀云的名字,说明她对沈珩佳,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漠不关心,说不定,在沈宇惜读佳珩佳不知道的时候,她偷偷在陶家外面蹲过点,她也想知道儿子住在怎样的人家里,或许也会去打听林秀云的为人,知道林秀云那么好,或许心里也会高兴又难过。

有些悲伤,除了时间以外,难以治愈,但陶几觉得,沈珩佳的心境不一样了,或许需要回馨莲市去看看张莉柔,于是他们回到越溪没几天,又在紧邻的周末买了机票去馨莲市,陶几买了鲜艳的玫瑰放到张莉柔墓前,又走远几步,将时间留给沈珩佳。

沈珩佳在她墓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拿出一封信,在张莉柔墓前烧了。

他们母子,以前说得太少太少,即便有什么想法,也都压在心里,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想对对方说心里话,却是在这样天人永隔的情况下。

白色的信纸在跳动的火焰中变成灰烬,又被一阵灼热的风带走。

沈珩佳的神情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他轻声说:“我不恨你,我原谅你了。”

他转身对陶几说:“走吧,我们回去。”

陶几却不动,他看着沈珩佳澄澈如水的眼眸,只觉得沈珩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突然有种拥抱沈珩佳的冲动,也付诸了实践,“班花,抱抱。”

“我要是再高一点就好了,这样就能让你显得小鸟依人一点,也显得我高大可靠。”

沈珩佳蹭蹭他的耳朵,道:“可靠不可靠不是以身高来衡量的,你虽然是个小矮子,但还算可靠。”

沈珩佳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张莉柔哪里有家呢,天大地大,恐怕没有一处真正能让她产生归属感,她的灵魂放纵而自由,也不知道想不想回到老家来,只不过她已不像活着时候那样有选择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