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点点头。

“我你认识吧?”门口找他的男生比他高出半个头,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程末也打量着面前的男生,半晌,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你都不认识?”男生一脸不可思议,“我,赵嘉誉,隔壁二班的,咱们附小的一哥!记住了吗?”

程末一听“一哥”两个字,心里不由得一紧,自从上学期宋煦阳开始接他放学,学校同学差不多都知道他有个哥哥,已经很久没人再找他麻烦了。程末开始在心里默念,要是打我,我就打回去。

赵嘉誉却没打算打他,只是虚张声势地推了他一把,说:“你多大的人了放学还要你哥接你?你哥处对象了你知道不,当拖油瓶还有瘾了你?”

程末冷不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咬咬嘴唇,不说话。

赵嘉誉见他不答话,又说了一遍:“喂,小拖油瓶,你听见了没?以后别跟在你哥屁股后面了,影响你哥处对象了,你哥要谈恋爱,要约会,懂了吗?”

程末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教室。

今天是周三,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分,离五点半放学还有五十分钟,离五点四十五分哥哥放学还有一小时零五分钟,离六点钟哥哥来学校接他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

程末本来是满心欢喜满心期盼地在度过这一天的,现在却像被一盆凉水迎头泼下,最后一节课走了好几次神,他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努力把神游的思绪拽了回来。

放学,班里同学一窝蜂似地散了,程末在座位上没有动,摊开宋煦阳给他买的英语练习册做了两页题,看看表终于要六点了,他把练习册和笔袋往书包里胡乱一塞,迫不及待就往楼下跑。

校园里人不多了,程末沉默地从几个因为做值日而晚回家的学生身边跑过,一路跑出校门。校门口的烧烤摊儿前站着几个男生,程末认出其中一个就是今天来班里找他的那个叫赵嘉誉的男生,他们一边吃串一边吵吵嚷嚷聊着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孜然的味道散进空气里,被傍晚的风送到程末跟前。程末鼻子痒痒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宋煦阳没在校门口。

程末往边上站了站,躲着小摊儿上飘来的油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五点五十八分。程末想,哥哥还没来。

程末手上是一只塑料的电子表,戴了几年,透明的蓝色表带已经磨得有些旧了。表是程晓秋从前买给他的。

那时程末上三年级,有一次在学校写作文得了奖,作文拿回家,程晓秋那天难得的心情不坏,她看了一眼程末手里的稿纸,贴在了家里的墙上,问:“想要什么奖励?”

程末受宠若惊地望着妈妈,那时班里的小朋友流行戴电子表,程末也很想要一只,他试探地问:“妈妈,班里同学都戴电子表,我……?”程晓秋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程末失落地回了房间,没想到第二天,妈妈真的给他买了一只电子表,只是程末太瘦了,手表套在他手腕上,扣针扣在表带最里面的一个扣眼上也还是松,总往下滑。程晓秋幽怨地看着程末发了一会儿呆,淡淡地说:“没买合适。算了,下次给你买点别的。”

但那个“下次”并没有实现,“下次”作文比赛的题目是《我的爸爸》。

程末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他和妈妈之间的温情似乎总是这样,总是突如其来地降临,不合时宜地发生,最后又无一例外地戛然而止地收场。如果程末的出生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突如其来的降临”,那么最后一个“戛然而止的收场”,便是程晓秋的去世。中间许多个“不合时宜的发生”,都再也没有了弥补的机会。只剩一只旧巴巴的电子表,它力不从心地记录着时间,却从来无法将时间挽留。

程末下意识地把手表往上撸了撸。

入了秋,内陆城市早晚温差很大。夕阳已经坠到了城市尽头,空气里最后一点余温也凉了,风势大了起来,没了白日里的温柔劲儿,只剩一股脑萧瑟的寒意,冷心冷面地撞过来。

门卫室的老大爷下班了,见程末仍站在校门口,关切地问:“小同学,还等家长呢?”

程末又看一次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站了半个多钟头,脚都冻麻了。身后学校大门已经落了锁,校门口的烧烤摊前,赵嘉誉他们一群男生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老板正将几个塑料凳子叠在一起,准备收摊儿。

老大爷又问:“是不是没和家长说好?都这个点儿了,要来早来了。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

程末摇摇头:“谢谢大爷,我这就回了。”

“你就是程末?你哥是不是叫宋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