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只能冲他干巴巴笑笑,转而悄声问阎俊:“情况有点不对啊,王被害死,羽国排查外地人也说得过去,但是这里不是经常来行商吗?怎么被抓的全都是伞人?”
阎俊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看这架势,这次来海市的伞人都被抓了。”
伞人嘛,各有本事,各有各的信息渠道,虽然大家伙未必能碰上面,但彼此之间也还是能有个印象的。
商陆悄悄看了眼祭司:“你说,是不是他【醒】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阎俊很光棍:“以前也没遇见过能清醒的活海,谁也不知道他们清醒的时间和次数是怎么算的。”
好在祭司也没打算跟他们玩猜猜猜。
他一挥手,所有羽卫全部收箭退下。
祭司就这么一个人站在无数伞人中间,慢慢摘下了眼上蒙的黑布,径直望向商陆他们的方向:“又见面了。”
商陆:哦豁!
祭司果然是【醒】了。
也不知道他在这两千年里【醒】了多少次,是不是每次都要重复曾经经历过的各种事件。
雨好像猛然一下就下大了,但祭司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清晰可见:
“可有找出杀厌之人?”
一个眼生的,商陆印象里从来没见过的散人便迫不及待的说了:“是升!!升记恨你们合谋杀他兄长,那药也是升端到王手上的。”
阎俊嘴微动,小声说:“这是在瞎蒙了,估计是想赌个瞎猫碰上死耗子。”
韩休慢悠悠开口拆台:“升武艺高超,偷偷下毒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干嘛非要自己端着毒药过去?如果真是他,既然已经光明正大毒死王了,他也不会不承认,但他否认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
那散人本来是抱着一丝希望才说的升,结果祭司还没反应,反而先被岐黄海拆台,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出来一句:“韩休!你们岐黄海做事未免也太过嚣张跋扈了!”
韩休无所谓的整理自己的衣服:“自己没那个本事,倒怪别人太嚣张,真是好笑。”
祭司对海门的争斗并不感兴趣,他的神情比起未清醒时的漠然此刻更像是麻木,被困在记忆里两千年,两千年不停地重复过往,商陆估计再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伞人们你一言我一语。
有的说是升,有的说是太子,还有人把今年才十岁的醒花都拎了出来。
祭司始终未动,直到韩休说了一句:“王是自杀。”
他这才缓缓转身看向韩休:“证据。”
韩休看了一眼阎俊,摊手:“还没来得及找到证据就被你抓来了。”
“王宫里一直守卫森严,但在厌死的这一天,他突然把所有守卫都派了出去,熬药的医师在把药给升前曾经当着他的面银针验毒,升一路都没有让任何人触碰到这碗药,下毒的人不是升,理由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从这碗药被端进去之后,能够在王喝他之前碰到药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祭司大人你,你总不可能给王下毒然后还将找凶手作为执念吧?所以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王自己。”
渡厄海的耿玄也朗声补充:“我们渡厄海排查了当天在王宫内的所有人,每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排除掉所有可能后,最后剩下的再不可能的也是答案了。”
一直以为他们进展神速的商陆:……其他海门果然也不是吃素的。
祭司好像对这一点并不意外。
他只问:“理由呢?”
“厌为何自杀?他病了半月有余,又为何一定要在今日死?”
岐黄海的一个人反驳道:“也许就是无意中选了今天呢?也许就是个巧合,知道他是自杀不就行了吗?”
祭司无动于衷:“我了解厌,他从不会做无用之事。”
耿玄施道礼:“这一点贫道就无能为力了。”
比起严肃正经的耿玄,韩休则是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小蛋糕吃了起来,三两口吃完了才说:
“都看我干嘛?都说了没找到证据了,谁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今天死,总不能是不想公布真相所以宁愿自杀吧?我可不觉得他会这么蠢。”
他笑眯眯看向阎俊:“师兄呢?看你们跑来跑去这么卖力,一定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吧?”
阎俊沉着脸不搭理他,只转头对商陆道:“小路子,是你想到的关键,你来说。”
商陆左边有阎俊,右边有白爷,底气十足,直接开口:
“王选在今天,是因为今天下暴雨。”
一个散人就差没把问号写脸上了:“你开玩笑吧?谁自杀
还专门挑暴雨天自杀?这又不是集邮。”
祭司却是抬眼望了过来,韩休耿玄他们都想到了什么,面露沉思。
商陆继续说:“普通暴雨天当然没什么了,我要是没猜错,在两千年前的现在,有一个海市在这个暴雨天开了。”
“而开启的那个海市,海市的主人应该就是被执旗处死的月族少将军。”
——轰隆!
又一声雷响在天边响起,闪电划过,照在了祭司脸上。
他对商陆说:“你继续说。”
商陆被祭司的表情吓到,往白爷后面缩了缩,努力在雨声中放大声音:“之前祭司你说过,海市这个说法一开始就是你们羽国传出去的,海市这个秘密也是王室秘闻,作为祭司,你知道海市,知道死海,知道活海,还知道要破海市的方法就是解除海市主人的执念。”
“反推的话,就是要成为活海,必须要有执念,你知道这些,身为王的厌当然也会知道。”
“祭司大人,你有想过吗?为什么一开始愿望只是在羽神山老死的你,最后会阴差阳错成为了海市主人,那些阴差阳错,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也许海市真的能够随着主人的心境变换,随着商陆这一句话落地,又一道巨大的雷声响起,仿佛要劈掉整个天边。
祭司在大雨中缓缓抬头望向了天。
千净并不是个蠢人,尤其是这两千年来,他一直在反反复复的经历着这些记忆,自然也是推算过无数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态会变成最后这样。
只是当结局来临时,他却还是感受到了从心脏深处细细密密漫出来的痛意。
商陆可不管祭司痛不痛,他兀自说着:
“我要是没有想错,十年前他让那三万大军赴死的目的既不是对战玄鳞国,也不是要消耗他们以保羽国,如果要消耗,为何不消耗老弱病残?为什么专门挑军中精锐消耗?”
“整个羽国到底谁最在意这些将士?”
“除了你,就是从小被月族鸠族一起养大,十四岁上战场,深受将士爱戴的月族少将军,那三万人无意义的拼杀致死,死前才发现玄鳞国没有带辎重,这些全都是王算好了的,他就是要用这三万人的死换来少将军的执念。”
商陆说的自己都快气成了河豚,他觉得那少将军太惨了,被自己效忠的王算计成这样:
“一层执念当然不够,王精于算计,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执旗处死,他就是要让少将军众叛亲离,一起长大的兄弟视他为仇敌,算得上是同族的祭司你亲自执旗,拼死护着的百姓每一个都要他死!!”
“他敲碎月族少将军所有在乎重视的东西,让他蒙冤而死又将他挫骨扬灰,这不是因为有什么仇什么怨,就只是单纯……拿他做试验品,实验这样是否可以成为海市主人,所以千方百计要他死前含有执念而已。”
“而他自己,估计是实验成功了吧,所以在这个暴雨天,在月族将军的海市出来的这一天,他先喝了毒药,又放火烧宫,为的就是死于烈焰焚烧,水火交融,成为能够行走在人间的活海。”
大雨中,白爷先是垂下了眼,又感觉到不对,侧身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商陆:“你哭什么?”
商陆其实没有流眼泪,是眼眶红了,也不知道白爷是怎么发现的。
他揉揉眼睛:“我没哭,是眼睛有点涩,就是……替少将军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王自己想要求长生,想要成为能够行走在人间的活海,他自己去挨火烧几十年啊,偏偏要拉无辜的人去做实验,就算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少将军,但是我猜的到,一个能让太子都那么夸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比起被火烧那么长时间长生不老,月族将军一
定更想那三万人不要死,他的兄弟族人都活着,被火烧也是很疼的啊。”
白爷沉默了。
犹豫半晌后,他微微抬手,还没等落在商陆脸上,就见商陆又气势汹汹抬头:
“王算准了所有,月族少将军是试验品,三万大军和整个羽国都是牺牲品,祭司你,估计就跟英鸟贡蛇一样吧,他自己要成为活海,也没忘记带上你,但为了完成这一切,他又毁掉了所有你在乎的东西,真不知道他是爱你还是恨你。”
“他对试验品都布置了好几层,对祭司大人你的布置当然只会多不会少。”
“第一层,三万人牺牲,月族将军被处死。”
“第二层,王营造出自己被害死的假象,导致真相无法由他亲自公布。”
“第三层,月族将军的骨灰在他的墓室,想要打开墓室,只能找到羽神木为王制作伴身弓。”
“第四层,被火烧的神木,整个羽国除了你太子和王,还有谁有那个能力火烧神木?王在十年前就烧光了神木,他早就想好要利用自己没有伴身弓这一点布局了。”
“第五层,也是王铺垫了最久也是最狠的一层,神墓坍塌,羽国灭国。”
“神木被全部烧光,王没有伴身弓所以无法下葬,因为无法下葬你没办法取出月族将军的骨灰,无论是为了月族将军,还是为了王能好好下葬,你只有一个办法,偷偷进神墓取出曾经被陪葬的羽神木。”
“你当然会很小心,可无论你再怎么小心神墓都会塌,不是因为那座山不结实,是因为里面早就被王布置好了机关或者别的什么,他就是要你亲手毁掉神墓。”
商陆觉得讽刺极了:
“五层布置,五个执念,总有一个能让你成为活海,可笑的是,你的执念最后是他的死因。”
“但他的死,也只是这些布置里的其中一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