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埃达之诗(七)

她被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其中一间卧室的方向走去。祝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也走到被放在地上的担架旁,观察起那位半树化感染者的情况。

“怎样?”望舒问,“要注射吗?”

“他这个程度……”

维尔莱特说:“不一定还有效。”

“但我还能听到一点声音,”她半闭上眼,将所有精神力都聚集在这上面来,“他的求生欲望很强烈,再加上感染得不算太久,大概是因为这样才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树人化——忘说了,我有一部分心灵感应能力,你们事到如今应该不会为这种事惊讶了吧?”

她意在自我介绍,不过听在罗曼和望舒耳中又有了不同的含义,两人都隐隐明白了点什么,条件反射地看了神情风平浪静的祝槐一眼。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祝槐说,“试试再说。”

说做也就做了,望舒在消毒后将另一支免疫血清注入树皮纹理间较为柔软的地方。针筒内的液面下降至消失殆尽,树人感染者的状况似乎没有得到多大的改善,他只是渐渐停止痛苦的呻|吟,闭上眼睛像是陷进了睡眠。

“有一个就有两个。”卢斯道,“城镇里应该还有像他一样的人。”

“如果利用血清就能好转……”他没有说下去。

那摆在他们面前的又多了个问题,这些剩下的血清该留多少给感染者,又有多少该用在“母体”的身上。

祝槐:“其实……”

“我有一个猜想。”她说。

“话说在前,不太靠谱。”见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都转过来,祝槐打开另一个附着了显微镜下样本图片的文档,“姆巴瓦树人病毒当然不是我们认知上的普通病毒。”

“它到底是不是病毒都还待定……我说这个只是基于研究报告上的一些迹象,毕竟是那方面的存在,更接近于咒术的产物,所以母体湮灭,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对子体的影响力。”

还怔愣着的莱昂缓慢地抬起头,眼里多了点亮色。

“哪怕是已经感染得很深了?”他问。

“没有先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祝槐说,“所以我不建议你抱任何希望,特别是强迫别人做出选择。”

然而得知有一线生机总是不一样的,莱昂呆呆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重新将脸埋在了双手里。

“另外,”她道,“就算要行动也是在几个小时的天亮之后了。”

“……很多植物在夜间比白天更活跃,”塞缪尔了然地问,“这个也是?”

“看观察记录是这样。”

祝槐说:“他们为此设置了通往地底的秘密出入口和通道,希望到时候可以找到吧。”

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余地,于公于私都是如此,他们清楚该做什么,稍微再自私或是将目光放得“长远”一点就可以逼出那个对所有人更好、唯独不利于作为母体的实验品的结果。只是现在都同时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先道出那个选择。

“等会儿先去休息吧。”祝槐道,“我来守夜就行,有什么事会叫你们的。”

“你不用睡?”维尔莱特奇怪地问。

她但笑不语。

山人自有妙计系列。

玩家们倒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有点迟疑,但当着这么多人不好细问,再加上她又向来是个决定了就别人怎么劝都不会改的性子,耸耸肩任她去了。

祝槐完全无所谓,她不需要换休息天数还白用了一次道具,自己不缺积分,也无所谓这个睡眠少女用在什么地方了。

塞缪尔处于两边之间,他看她一眼,对上使的眼色后只得会意地收回目光,转身先将自己的警报器交给了对方。

休息前的这点时间,他们除了观察那位感染者的状况,从莱昂家附近的便利店拿了点塑封包装的食物和水充饥。虽然不用再担心病毒,但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点为好。

“我……我去吧。”郁双主动往路婉婉待着的楼上看了看,“去送点吃的什么的?”

“没事。”祝槐说,“等她休息完,到时候也是一样的。”

饭后又缓冲了一小会儿,众人就抱来被褥前后脚歇下了。其他人分睡在客厅、主卧、客卧,祝槐一瞬间有点梦回当初罗吉尔那间小破木屋,她自己坐了一阵子就走上露天阳台,远远观望着那棵在黑夜中依然熠熠生辉的黄金树。

即便已经清楚其下鲜血淋漓的真相,它从外看来依然是如此壮观,随风飘扬的叶片美丽却同样致命,在还未察觉时杀人于无形。

充斥着粉尘的天空一片雾蒙蒙,她趴在镂花的栏杆上,听到身后的推拉门发出了响声。

杰弗里大概会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我就猜你会来找我。”祝槐说。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跟她一样把胳膊搭上围栏,虽然周围亮度如此暗淡,依旧能一眼看出眼皮的红肿。

“我都敷过了,”路婉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揉了揉眼睛,“还是这么明显吗?”

“挺明显的。”祝槐实事求是道,“不过没必要,其他人都懂你的心情。”

“嗯……”

路婉婉抿抿嘴唇,“我就在想不那么显眼的话,动手的时候会少点愧疚吧。”

她话中语义昭然,祝槐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

“我还以为你会再犹豫一点。”欺诈师说。

“我听到你们说的那些了……虽然这跟我的决定没多大关系。”路婉婉凝望着那棵巨树,“就当是给个解脱,我总忍不住去想她现在是什么感觉。”

“然后我又去想我自己,如果现在是我在那里,大概会希望她这么做。我了解宁宁,她也是一样的。”

“很痛苦吧,哪怕现在没有感觉,被那群畜生改造的时候也——她以前那么爱美,虽然我会让她不要说这种话,但她告诉过我如果真有一天,她希望自己能体面一点地离开。”

“不过……”

她苦笑,“难道我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杀了她吗?”

祝槐沉默了片刻。

“有时候,”她说,“我们最后走向的并不是期望的那个终点站。”

“……那你呢?”路婉婉呼吸急促地问,“你坚定的是一开始的方向吗?”

“真希望我能回答是。”祝槐耸了下肩,“但说实话……我觉得已经偏离不少了。”

“哪怕神明也不能决定你遇到的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更不能决定你成为什么人。”她歪歪头,“我很喜欢人类的可塑性。”

路婉婉忽然破涕为笑。

“我发现了,”她正色道,“你真去安慰谁的时候反而不会强调有多关心。”

祝槐:“……”

祝槐:“这算安慰吗?”

“我觉得有被安慰到就行了。”路婉婉说,“想通了一点事。”

就像是更注重过程还是结果,问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答案,一些偏向过程,另一些偏向结果——然而,她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遇见的那些人、产生的那些羁绊,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另一部分意义。就算自己也说不清是否重过一部分执念,总归是有意义。

“虽然你抢先开了口,”祝槐坦诚道,“但我是在想要不要劝你同意行动的。”

“凡事别把我想得太好,进模组之前我得到的评价可是距离感——我觉得很正确,你们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

她说:“大家的目的并不相同,只不过因为命运的巧合才走上同一条路。”

“那之后呢?如果本来就是截然相反的人,一旦卸去那层负担,会变成怎样完全可以预见。”

路婉婉却“噗”地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见到你迷茫呢。”

祝槐:“……”

祝槐:“???”

“这种事哪有很重要,”路婉婉说,“难道还需要我引用吗?就是那个那个,‘论迹不论心’。”

“目的本来就不会一样,你又不可能……有个失散的妹妹。”

说到这里,她又微微红了眼眶,但还是继续道:“表现出来就够了,有的人连装一装都做不到呢。我想那个评价的人也是这样感觉的,不然哪会信任到连这都说出口,怕被报复还来不及。”

“更何况……”她思索道,“你真的完全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好吧,”祝槐勾勾嘴角,“这又是个新命题。”

“既然可以并肩走同一段路,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走下一段?”路婉婉有些出神,“就比如你当初肯定想不到会跟我聊这些。”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