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头疼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家公司……一家曾经经营过这块地皮的公司慷慨地向我提供了帮助。”
“他们拿出了那些面具,还有那颗‘欧泊’——哦,那当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石——通过这些对赏脸光顾的客人们下达‘回到房间后就立刻昏睡’的暗示,就自然而然地做成了。”
祝槐不算惊讶地挑了下眉。
难怪不会提前展览,仿品做得再以假乱真,也有懂行的看出破绽来的风险。
前面的倒应该都是真品,伊莱是最好的佐证。恰恰因为它们都是真的,人们反而不会怀疑作为压轴的拍卖品反而完完全全造了假。
“至于这类面具。”他说,“瑕疵是不少,佩戴者仍可能保留一点自己的意识、时间久了变化也会不可控……”
走在里面巡视的面具人跺了一下黏在地上的蛛丝。
“所以——”
“说实话吧,”莫顿冷笑,“没有任何办法。”
“多么感人的同伴情,可惜那些咒语对大脑和身体造成的影响是永久而不可逆的。”他轻蔑地说,“而你们,居然以为这种分量的炸药就毁得掉我谋划那么久才完成的基业——”
“控制住他们。”他说。
显然,莫顿也很谨慎,谨慎到让手下确认过火药应该会有的效果才做了决定——早已等待着的面具人们几乎是在同时有了动作,但哈维还比他们更快。
他的速度甚至远超最初戴上面具的时候,挥来的棍棒被挡下,握住枪托的手腕也被反手的肘击正中腕关节,一开始的攻势纷纷化解,塞缪尔的一发霰|弹枪径直将最近的那个面具人轰在了墙上。
隔在他们与房门之间的面具人用身体挡住了火花的迸射,同时也严防死守着不让他们真有机会去引爆。
连旁边孜孜不倦地蹦跶着的深潜者都被面具人以身高优势压制,最后却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吼。
“喝啊啊啊啊啊啊——!”
本尼叫喊得脸红脖子粗,连脑门都迸出了青筋,正是因为他前面怂包到极点的腿软表现,这会儿拦都没人拦他。然而此时,一个打火机打着旋儿从他抻平的手指尖掷出,划着弧线飞过了猝不及防的面具人们的头顶。
再一低头,本来要拦着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不见影得快。
面具人:“……”
面具人:“???”
而在背后,塑料壳体与瓷砖撞出裂纹,压缩成液体的丁烷迅速释放,打火机里的火石碰起火花——
“轰!!”
爆炸造成的动静堪称地动山摇,他们到底是跑得晚了些,滚滚而来的热浪几乎要烧着了衣摆。脚下的地面也在跟着震颤,好在现场制备出来的这些炸药不至于轰掉整个楼层,但制造出脱身的机会是绰绰有余了。
目的地只有一个,冲在最前头的哈维已经拉开了楼梯间的门,让紧随其后的其他人接二连三地钻了进去。
从六楼冲下五楼,薇拉正好与本尼错身经过。她下意识地想起之前在楼下,祝槐提出要把这事交给目前八成在莫顿眼里最不靠谱的本尼,自己表示不甚赞同时,对方所说的话。
她说——
不是相信不该信任的人。
而是在最恰当的时间,交托出适当的机会,让对方感觉自己是被信任的。
相比胁迫,同生共死的患难后所建立的信任关系才是获得更加毫无保留的情报的关键。
自认为干成件大事的本尼兴奋得满脸通红,祝槐倒是瞧也不瞧,藏在兜里的打火机只在指尖转了一转,至少现在是用不上了。
五层以下都还是停电的状态,但在伊莱的操控下空气就成了光源本身。一行人冲下楼梯的声音不可能不惊动他,才刚刚来到走廊,他就迎了上来,“怎么样?”
祝槐:“嗯……”
以成果而言,实在不能说是一切顺利。
“b计划吧,”她说,“东西还在原处吗?”
“还在。”伊莱说,又示意了下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也是。”
那正是用布包着的画框——为了方便随时随地能跟上一起行动,他干脆就抱着自己的本体走来走去。
门窗走不通就用别的办法,景区最少不得的就是可以欣赏自然风光的游乐项目。
莫顿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总得装装样子,他们幸运地在存放器械的仓库找到了几顶滑翔伞。恰巧那片地势颇为平缓也没有什么障碍物,最适合迎风起飞,现在只要尽快赶过——
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刹那的巨响和摇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因无他,它偏偏是从他们要去的方向传来的。
“是……一条腿,”伊莱紧皱着眉,“感觉像是蜘蛛的腿,直接砸破了天花板,就从那个房间附近开始破坏了。”
众人心下突兀地凉了半截。
“好吧,”祝槐说,“看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意识到他们在楼下停留那么久,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寻找炸药的原料。
如果真是如此,07号也不会崩溃,也不会在她终于失败的时候快乐成那样了。
既然要以炸|弹作为突破手段,她又怎么会只准备当着莫顿的面做的那些,那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真正的炸药仓是在拦腰截断这座酒店的第五层。
带去在六楼的那些自然只是一场引出情报的诱饵,一旦确认对方已无继续压榨的价值,该做的事迹就显而易见。可如果失去了逃生手段,他们无疑得跟着大楼一起粉身碎骨。
套着麻袋的深潜者忽然蹦了起来。
鱼鱼手舞足蹈,拼命地比划着什么,其他人可能还看不懂,但曾经有过驯兽大成功又至少在设定上和它相处过一阵子的祝槐就不太一样了。
“呃……”薇拉也看出来这点,“它说什么?”
“它说它可以制造出一个很大的水罩子,来抵消一部分温度和冲击。”祝槐翻译道,“但前提是有水。”
“有的。”伊莱说,“水管通路都很正常,只要破坏掉阀门就好了。”
她想也是,舞厅那里的情况实际上也佐证了这点。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紧迫感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但谁都没想到如此之快地又加了一层砝码。
周遭的氛围倏地变了。
原本在伊莱控制下的环境于友方应该是柔软的、舒缓的,行走在其间不会有强烈的威胁感。
此时却截然不同,脊骨上缓慢攀升的是一种细细麻麻犹如蚂蚁噬骨的恐惧,哪怕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从遥隔如此之远的空气中都隐约感觉到“那个”渐渐开始迫近人世。
比真正的降临先来一步的是强烈的存在感,祝槐还是第一次见伊莱脸色如此难看,有什么在失控,一点点偏离了该有的道路。
“我不能继续控制这里了,”他焦虑道,“要做什么就得抓紧时间。”
能压制他的力量不言而喻。
“去反方向。”祝槐说,“我也能多加一层保护。”
最大的可能——
当然是莫顿也发觉时间不等人,一刻不停地做完准备后开始了他的召唤仪式。
一切远比伊莱的势力范围逐渐被侵蚀更复杂,这代表着另一股力量掌控起他们的所在。
蜘蛛很可能危及大楼承重的破坏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那些被制造出来的面具人追到了楼下,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起他们的行踪。
而他们不得不在这样的处境下找一个相对最安全的下落点的同时——
薇拉以手作喇叭,“a点ok!”
“b点也点燃了,”桑德拉语气匆忙,“这会烧多久?”
“两分钟,”祝槐飞快道,“快点!”
他们没有合适的通讯工具,隔得远了就只能扬高声音来汇报情况,剩下的两处引线分别被塞缪尔和白鹄引燃,她自己也丢下派过用场的打火机,留给逃跑的机会完全是争分夺秒。
这一来一回的高声同样引来面具人的注意,他们中有人留神到黑暗里倏忽窜过的火星,急忙追过去却完全赶不上沾了油的引线燃烧的速度。余下的则将精力都放在了追捕这些人类上,俨然死也要拖着他们一起死。
一冲进门口,祝槐才放慢了脚步。他们来到的是位于酒店这层最边缘的观景厅,背后是落地窗,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树林——如果保护到位,树冠也能挡去一些冲击,这里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地点了。
时间不等鱼,这里就有个现成的小型室内喷泉,尽管它因为缺少电力完全成了一池死水,此时对鱼鱼却是刚好够用。它高高举起带蹼的双爪,那原本静置在喷泉内的池水就抽离升空,成了一股涌动着的水团,在空中晃动着开始缓缓向众人靠近,又变薄以完全笼罩他们。
但唯独哈维就远远站在门边,和所有人都隔出了一段距离。
如果是在这个位置,深潜者是断不可能直接将他罩进去的。
“你什么意思?!”塞缪尔难以掩饰自己的焦躁和怒火,“他再那么说也不可能是毫无机会,只要尽快回到组织里说不定就——”
一如刚才面对莫顿的谈判时,哈维摇了一下头。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他应该是笑着的。
他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那副轻松模样,仿佛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能证明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还有二十秒。
塞缪尔也不再跟他多作口头上的纠缠,而哈维一把推开了对方伸来拉自己的手。
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现在的力气和速度都远在人类之上,轻而易举地将昔日的同事推回了人群,其他人回过神来想去制止也根本来不及了。
深潜者在此流露出的非人感做出的是最正确的决定,它只是按照刚才商量好的让水幕笼罩在聚集起的一小堆人周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水球。
当然,哈维置身于水球之外。
祝槐闭了闭眼,念诵完毕的咒语直接施加在了它制造出的水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