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薄晓和路余白是第一场表演,之后,路余白要作为飞行嘉宾坐在导师席,并且拥有特殊投票权。

很快,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薄晓和路余白候场。

薄晓走过去的时候,路余白已经等在那了。

他长身玉立,浓密的睫毛微垂,目光很沉静,一步一步地看着薄晓走来。

待她走到近前,他才缓缓地移开视线,和她并肩而立。

舞台的入口处,能清晰听到主持人的声音,在一片昏昧里,两人静静地站着,谁都没有开口,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直到有工作人员弓着腰小跑过来,提醒他们上台。

薄晓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迈步的刹那,像是巧合,又像是默契,她偏转眸光,不期然地对上了路余白的目光。

两人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角色。

在这一刻,他们都已入戏,毫无痕迹。

台前,激烈的欢呼和尖叫过后,观众席上仍有骚动。

黑暗中,薄晓和路余白已经就位,大荧幕上,字幕和旁白音在介绍故事简介。

尾音落下,幕布拉开,灯光倏然亮起。

观众的眼前出现一间逼真而阴冷的牢房,牢房大门紧闭,镜头推近,薄晓饰演的林珈芝穿一件暗红色花纹旗袍,被绑坐在老虎凳上。

特写镜头上移,头顶挂满了皮鞭、锁链,钢针、铁钩等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具斑驳脏污,沾着或新或旧的血迹。

而刑具下方,她被捆绑着的双手满是伤痕,曾经染着蔻丹的漂亮指甲潦草断开,露着内里的皮肉。

她那张妆容斑驳的脸上同样伤痕累累,呈现出一种破碎诡艳的美。

顺着脸颊再向下看,这时才发现,她那旗袍的衣领暗红夹杂着藕色,裙身也是。

原来那件旗袍原是藕粉色,只是被她血迹染红了。

镜头特写到脸上,林珈芝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睫毛却微微地翕动着,唇角也在细微地、不着痕迹地颤动。

像是被雨打落,被揉进泥里,想要振翅却奄奄一息的蝴蝶。

有脚步声传来,牢房铁门被人推开,林珈芝倏然睁开眼睛,像是蝴蝶濒死前的最后振翅,眼中充满恨意。

内敛而极有张力的表演,像垂直滴落海面的一滴水,余波蔓延,让刚才还隐有讨论声的观众席彻底安静下来。

灯光猛然亮起,刺眼的强光下,路余白饰演的乔深出现。

他穿一身整肃的军装,长筒军靴衬得本就修长的双腿更加笔直修长,衣领严丝合缝地扣上,军帽下,那挺直的鼻梁冷肃地向下延展,唇角抿出锋利线条。

沉郁而阴鸷,他垂眼打量着被捆绑着的、如凋零玫瑰般的漂亮女人,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刽子手。

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在看清他的脸庞的那刻,林珈芝眼里的情绪就已经淡去,只剩一片空洞的茫然。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悲喜恐惧,像看着一片空气。

乔深的眼睫却不着痕迹地颤了下,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挥手示意随从解开她手上的镣铐,他上前一步,没有感情地笑道:“蔷薇小姐,不,应该是珈芝妹妹,别来无恙。”

林珈芝微侧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唇角牵起一个幅度极小的笑,像是讥讽,又像是感怀。

两人的视线在阴冷血腥的牢房里无声交汇。

林珈芝眼皮无力地轻颤了下,嘴唇翕动,嗓音像是被头顶那铁片烙过,叫他的名字。

“乔深。”

乔深眸光微闪,垂立在身侧的手背一动未动,却突然曝出青筋。

他上前一步,俯身,像对待一只受伤的麻雀,玩味地触碰她身上的伤痕。

……

如同无数次排练时那样,他们沉浸在人物里,准确无误地说着台词。

几次三番地拉扯,林珈芝始终守口如瓶。

“反正我已经落到你们手里,你们尽可以杀了我。除了我的尸体,你们别指望得到任何情报。”

乔深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那些正设法营救你的同志?他们即将落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很快就要和你在狱中重逢了。”

“你想看看他们是怎么被一点一点折磨致死吗?就在你面前,我会让你亲眼看着。”

林珈芝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厌恶得像是再多看他一眼都会恶心得吐出来。

片刻,她唇角讥讽地上扬,再度睁开眼睛。

“我死了,我们死了,还会有别的同志替补上来,只要国/家一天没被解放,上海情报站就永远不会消失。乔处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教我的那句诗?”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乔深的眼皮连动着眼睑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而帽檐下的那双阴沉的眼睛,却藏着深深的不甘和痛苦。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一字一句,像是从胸肺里沁出。

林珈芝的手指猛地一缩,攥住了破烂的旗袍。

乔深猛地后退一步,声色俱厉地抬手:“来人。”

林珈芝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她抬手,示意他靠近。

乔深静静地审视着她:“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他脱下军帽,带着满满的压迫感,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俯下身,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

下一刻,林珈芝眸光一凛,猝不及防地转头,咬住了他的脖颈。

电光石火之间,节奏变得危险而紧迫。

背景音乐如急促的鼓点,一声快过一声,像踩着人的心脏。

乔深眼尾泛红,低骂一声,抬手勒住了林珈芝的咽喉。

林珈芝在他暴戾的动作下被动地松开口,齿尖沾染着血丝。

乔深手背青筋暴起,女人细白的脖颈被他攥在掌心,像随时会断裂的花枝。

“找死。”

一手向后,制止守在门边的手下靠近,他一边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林珈芝腿脚本能地绷紧,挣扎,眼睛渐渐瞪大,瞳孔也随之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呻/吟。

而在身后人看不到的视角里,林珈芝那如同溺亡之前抓握救命稻草般的手指,此刻正紧紧地攥住乔深胸前的衣服,手指用力到几乎变形,指尖却在快速地敲动。

是摩斯密码。

大荧幕上,与她的手指同频,滚动出黑色的汉字——

5月19日,晚上八点,提篮桥裁缝铺……

这是真正的情报。

林珈芝额上滚出汗珠,乔深悄悄放轻了力道,盯着她的眼睛,快速记下情报。

林珈芝指尖颤抖,屏幕上滚出最后一句密码翻译——

玄驹你好,我是寒冰。别来无恙,乔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