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一章 失态的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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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这一招,倒也许多人预料之中…毕竟“乞休致仕”是每个官员都该具备的技能,所谓进退自如,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其实李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上辈子课本上“乞骸骨”这个词,便活学活用了。但这词从弱冠之年的他嘴里说出来,颇为好笑。

十岁就在君前“乞骸骨”,教那些四五十岁还在科场上奔波的人情何以堪。这应该创了大明的历史纪录罢?几位修过史的翰林官开始回忆起来。

殿里众人都去围观新纪录了,没人注意到少年天子的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八年了啊,终于有人…

话说大明皇帝这个职业,简单归纳起来有四大政治职责(权力),当然想不想去做另说。分别是:祭天、视朝、面议、批答。

但十几岁的景和天子这四项职能都是怎么履行的?

朔望三六九的朝会上,他是坐像,只有“知道了”“照例”“是”几个答话选项。按惯例朝会一般情况下只象征性奏事不作决议,他想乾纲独断也没人听他的。

和大臣面见的经筵日讲里,他是一动不能动的学生,跷一跷二郎腿都有一群苦谏的。做学生自然没有决断政务的资格,侍讲的大臣也不会与他议事。

日常政务流程中,他拿到手的章本都是已经批红过的“只读文本”,送他这里仅仅为了让他学习,可以看但不能改票,什么也决定不了。

元月郊祀天地时,他被大臣视为年小体弱,生怕天寒地冻闹出个驾崩引发社稷动荡,所以不让出城去,祭天的事情由几位国公爷爷轮番代劳了。

故而天子登基八年,没正式处断过一件政事。朝政有母后,宫务有长姐,礼仪性的朝会之外,没有大臣主动找他请示过。今天却是破天荒了,第一次有人非礼仪性的直接君前奏请。

不由得圣心大悦,天颜渐喜,龙目泛彩,金腮含笑。就差五彩祥云朵朵飘,十里香风阵阵起来应景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景和天子一拍大腿,竭力使自家腔调更深沉威严,“李佑所奏,朕恩准了,赐冠带还乡。”

批准一件大事的感觉很不错,少年天子想道。

天旋地转!李大人猛然抬头,彻底懵了,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小皇帝怎么回事,居然完全不按江湖规矩来…难道此时不是该出言留人,好让他借机下台阶么。他也准备了一些后手,现在还怎么玩?

别说李大人,殿中大臣全都有点懵。且不论皇帝现在有没有资格处置臣下,就算亲政后有了资格,也不能如此轻率。

李佑现在是内阁舍人兼着经筵读书事,还是陛下你亲自指使的差事,也勉强算近侍之臣,又是当面请辞。按照礼节要慰留一番以全君臣之义,门面功夫应该做足,然后再说乞休者该不该走人,这就是“礼”。

哪有当面就干脆利落的批一个同意,这潜台词和“你赶紧滚蛋”也差不多了。当皇帝的,怎能如此草率随意不仁慈道?太不尊重臣子了,士可杀不可辱哪。

李佑还在发呆中,便有一位不认识的御史出列,大声道:“为人君者岂可轻佻无礼,驱近臣如奴仆?若尽丧臣民之心,何以君天下!”

天子正在兴奋中便被浇了一头冷水,也觉察到自己言行不妥当被捉了痛脚,无奈的捂了捂脸,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

李佑微微安心,却见四个大学士之一的袁阁老出列,对那御史斥道:“君上有过当谏之。但你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巧言为饰,是何居心,置君上于何地?还敢咆哮君前,成何体统?我看你应当自请责罚,以正视听!”

一盆冷水之后,现在又一阵暖流涌进天子的心头,这袁先生不愧是父亲嘉许过的人物,很是体贴人,知道当这皇帝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