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上再度开口问,“白氏的一双儿女,到底是不是你的?”
“才不是!”容定坤迷糊地摇头,有些厌恶。
“那究竟是谁的?”容嘉上问。
容定坤哼哼:“是……容定坤的……”
容嘉上眉头紧锁,想了一下,问:“爹,你叫什么名字?”
容定坤震了一下,立刻道:“我叫容定坤,郭家镇人,光绪十年三月初四生,乳名光哥儿,父容有德……”
“知道了!”容嘉上不耐烦地打断,“不用说了。”
容定坤茫然地闭上了嘴,迟钝地重新含起烟杆抽起来。
容嘉上知道以父亲的脾性,绝对不会对儿子作出装疯卖傻的举动,他现在肯定是已经糊涂了。可每次提问,容定坤都有点答非所问,让容嘉上对那个谜底琢磨不透,真是如隔靴挠痒,分外难受。
“爹,”容嘉上随口问,“那白氏的丈夫,如今在哪里?”
容定坤眼神发直,像是回忆起什么痛苦的事,整个人颤抖着蜷缩起来。
“他已经消失了,我亲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了!”
“他是谁?”容嘉上大一把拽起了父亲,“爹,你亲手做了什么?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容定坤目光涣散地看着容嘉上,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秦水根。”
容嘉上惊讶,一脸困惑:“秦水根不是……”
容定坤不住笑:“再也没有秦水根了。你们都找不到他了。”
容嘉上浑身阵阵发冷,如石柱一般伫立在床前,注视着那个像鬼一样抽着大烟的男人。
容定坤的目光越发涣散,话语开始颠三倒四起来。
“阿和……”他嘟囔着,“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为什么不体谅我呢?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爹?”容嘉上推了推他,“阿和又是谁?秦水根,容定坤,到底哪个才是你?”
容定坤却是一味地抱怨着,神智越发涣散,话语颠三倒四,完全听不清楚。
容嘉上望着父亲萎靡的模样,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入夜有雨,一直下到天亮。雨滴落在庭院里的树叶上,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
冯世真听了一夜的雨声,清晨醒来的时候,还一时分不清是否还在梦中。
孟府没有女主人,所以比容府更多了几分清冷素净。听差和老妈子训练有素,走路都静悄悄的。才从温室里剪下来的鲜花还带着露水,空气中漂浮着一缕极淡的冷香。
冯世真穿着软底鞋走下楼,听到模糊的人声从书房里传出来。
“世真吗?”孟绪安通过半开的书房大门看到了女子荷青色旗袍的裙摆,“进来吧。有位客人你需要见一下。”
冯世真一脸困惑地走进了书房。
“阿姐?”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两鬓斑白、穿着阴丹士林袄子的中年妇人呼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瞪着冯世真。她四十开外的年纪,皮肤白皙,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几分姿色,但是家境清寒,衣衫简朴,背脊也惯于佝偻着。
冯世真只觉得她有些眼熟,恍然之间明白了过来。这个妇人应该就是那位钱氏姨母。
“这位大姐,看仔细了。”孟绪安坐在一旁的高背沙发里抽烟笑道,“万一认错了,可就要闹大笑话了的。”
妇人置若罔闻,大步上走到冯世真跟前,双目灼灼地上下打量她。
“像呀!脸盘确实像大姐!眉毛又像姐夫,尤其是眼睛,简直和姐夫一模一样。”钱氏拉着冯世真转了一圈,“长命锁呢?你还戴着吗?”
“没有。”冯世真遗憾摇头说。
孟绪安叼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
钱氏哎了一声,又道:“那你把你头发解开,让我看看你后脑袋。”
冯世真一头雾水,倒是顺从地解开了发卡。钱氏拨开了她后颈的头发,发根处洁白的皮肤上,有一颗芝麻大的褐红小痣,原来一直藏在头发里。
钱氏怔住,眼圈眼见着就红了,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冯世真的,呜地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