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叫《痴儿》。
我把本子按在胸口,“我喜欢这故事。”
“我知道你会喜欢。”泰然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笑,“十多年前拍这题材的片子,别人会当你是精神病,现在提倡关爱人生,我想它会吃香。”
“但不知道商业化的影响会不会毁了它。”
“所以,”泰然凑近来,“我想到一个人。”
“是张曼君吧?”我笑。
没人比她更容易被这个提议说服。她景仰泰修远,了解他的艺术内涵,他们的创作风格也那么相似。她会将他的作品拍摄出来,发扬光大。依她浪漫的个性,还会将此视做一伟大举动,祭奠她的初恋。
我小心地说:“还是和她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她阅历广泛,经验充足,知道拿到这样的题材,该如何操作。切记,不可用人情压她。”
泰然问我:“你有没有想象过我做导演的样子?”
“演而优则导,我不会惊讶。”
“你会支持我?”
“我将支持你所有正确的决定。”
我很快和杨亦敏的经济人达成共识,策划了一次记者会,其间过程颇似罪犯和伪证人串通供词,以求在法庭上逃脱正义的惩罚。
泰然一直闷门不乐的,脸拉得老长,有人欠他二五百万似的。杨亦敏也意兴阑珊,除了对着镜头,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个小女孩一炮而红,千人吹,万人捧,渐渐有了些娇侈的小脾气。不过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大家都容易原谅她。
泰然就不行,男人任性是不入流。这阵子我父亲又病重,他也不好像平时那样冲我发牢骚,一肚子火都憋着,忍不住了就上健身房。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把一身肌肉练得出奇地漂亮。
我插着手上下打量他,警告道:“这次事情就此摆平。你以后要谨慎行事!”
“乱点鸳鸯谱。”
“放心,你们的影迷巴不得你们分手。”
“有爱我爱到独占我、杀死我的影迷,也是种成功。”
我白他一眼,“相识数载,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有被虐倾向。”
他抹抹脸上的汗水,笑,“唯有我爱的人才能虐我。”
我呢,我在自虐。
头痛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并不是神经痛,是病痛。我身体的抵抗力每况愈下,感冒好了没多久又复发,生理期不调,让我一口气瘦到八十斤,健康指标猛拉警钟。
小舅母打电话来问候父亲的病,我半开玩笑道:“小灵表妹的高中校服可以寄我一套,没准我身段比她还苗条。”
累成这样,那些事却还是不能不管。爸爸现在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除了输营养液就是注射吗啡,身上皮肤松松垮垮一层,仿佛已经脱离了肌肉。
妈妈整日守着他,读报给他听,养花给他看。那专注的神情让我动容。他们是相爱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这么幸运,在生命的最后有个深爱的人陪在身边。大限来临之际,紧握着我的手。
张曼君看到我,瞠目结舌,“木莲?你这是怎么了?行尸走肉!”
我不想到处宣扬我的苦痛,只好说:“最近病了一场。”
她依旧惊疑不定地打量我,像是在验证我是否真的是诈尸。可见人之精神有多重要,灵肉必相协才可焕发生机。
泰然递上剧本给她看。张曼君接了过去放一边,并没有急着看,说:“我最近想休息,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自己嫁出去,趁来得及,生一两个孩子。”
泰然点点头,“我们也不急,只想征询一点意见。”
张曼君点上烟,缓缓说:“上部片子的票房已经有六千万,各排行帮都在前三。说真的,我知足了。”
早就看得出来,她有意将《烟花》做为谢幕曲。
我附和道:“对于女人来说,只有家庭才是终身事业。”
这句话贴着了张大导演的心,她微微笑,“剧本是哪里来的?”
泰然说:“是我父亲的。”
张曼君放下了手里的烟,“泰修远?”
她念这三个字,轻柔且富有温情,像夏日里的一个吻。我觉得她也实在难得,事隔那么多年,还能保持昔日的心情。每回忆一次,又过了一次初恋。
她把剧本拿起,“是他生前最后一本?”
泰然点头。
“我会看的,回头给你们消息。”
泰然还想说什么,我拉拉他。张曼君这神情,显然是沉浸在对故人的思念里,我们不该去打搅她。
离开张家的时候,我瞟到墙上那幅乔治亚艾琪芙的画。笑了。
张曼君的感情生活也可以写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