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顾开了瓶子喝酒。我没去管他,再说,我相信啤酒是喝不醉人的。
泰然不像别的借酒浇愁的人,边喝边倾吐伤心事,他喝起酒来特别沉默专注,没有一句废话,好像酒水下了肚子,忧愁也给冲淡一般。小店里热,他出了汗,头发鸦翅一般贴在脸颊和颈子上,分外性感。旁边的客人扭过头来看,还有女客上下打量我。
半打啤酒下了肚,他扬手还要叫,我轻轻按住他,“明天十点有个通告。”
他听话地放下手,点上一根烟抽起来。
隔壁座有孩子忽然发起脾气,不肯吃青菜,做母亲的眼看要发火,大点的那个孩子急忙把弟弟拉过去,把碗里的云吞送到他嘴里。从小就这么友爱,有这样的兄长是种福气。
泰然幽幽说:“我比小三他们要好点,我赶上父亲大红的时候,过了几年好日子。弟弟妹妹出生后家里就已经不行了,我不要的旧衣服就给他们捡去穿。妈妈总对我说,你是大哥哥,弟弟妹妹也是你的责任。所以我再艰难也要把他们背在背上,一家人在一起。”
“还记得他们出世时的情景吗?”
“当然。妈妈突然胖了好多,有几天忽然不在了,回来的时候,一手抱着一堆棉花一样的东西。我探头过去看,两张小脸一模一样,张嘴打呵欠,眼珠滴溜溜转。从那以后妈妈便不再和我一起睡,而且总是半夜起来伺候他们拉撒。我还那么小,忽然失去母亲关注,父亲忙着挽回事业,又总是听弟妹哭闹,终日惶惶不安。”
“好惨淡的童年。”我笑。
“父亲去世,我又悲又愤,两个小的还懵懂地什么都不知道,见那个醉酒的男人不在了,转脸就又嘻嘻哈哈。母亲还说他们这么乐观,将来面对艰难容易度过。”
“泰安这正是青春期,不安定。”
“我曾以为他们已经懂事了。”
“恋爱中的人已经晕了头,爱人说地球是方的,他都会立刻测量出长宽高来。”
“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却得不到应该有的尊重。”
我按住他的手,“千万别太计较得失。几句意气用事的话并不表示他们不是最爱你的人。”
他握住我的手放嘴边,,默默地吻了吻。我见他这彷徨伤心的模样,心里泛起层层柔情,看着他也不说话。
忽然他问:“难道我真的很不堪?”
我在心里暗骂泰安那个混球,果断地说:“一点也不。你从来就是光明磊落潇洒大方的人,不堪的是角色,你演戏是你的职业。”
“旧时有为了养家卖身做舞女的贫穷女子,像《十八春》里那样,多半没有好下场。”
“你是担心自己心理失常,逼得弟弟另娶他妇?”我白他一眼,“你戏演多了。”
“我担心对方存心骗他。”
“那么,就让他给骗。上了一次当,以后就学乖了,一劳永逸。”
“真是没出息,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和兄弟反目。”
“那你以为吕布和董卓是为着什么闹翻的?”
泰然不肯回家,我只得带他回我的公寓。我也搬了套大房子,有间客房可以安置他。他是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睡我家沙发了。客房所有家具一应俱全,有独立卫生间,电脑通网络。他就是看中这里舒服,三天两头跑过来和我搭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