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鹭深思少许,捋清自己的思路。
如今梁室颓靡,造反的并不只有魏将发一家,在他之前,安庆和鲁东都相继爆发了起义。
安庆的反贼头子叫李成绸,利用邪/教裹挟民众,从一县之地很快就蔓延到了州府。不过,行省还不算彻底糜烂,并且离北宁很远。已经从周围边镇调了几员良将带兵去剿。
鲁东就不一样了,毗邻北直隶,直接威胁皇权。
鲁东的反贼头子叫周良。这周良可不是什么农民,而是一方富绅,周氏宗族也是当地的豪强,有人有钱有粮有地,扯旗之后很快就得到了各方响应。
至于他一富绅为什么吃饱了撑的要造反,大概归咎于鲁东当地的尚武习俗和彪悍民风吧。总之,从后续动作可以看出,他这造反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在扯旗之前,早就经营了至少十年。
周良有个儿子叫周云淡,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将派去剿匪的大军打得节节败退。太上皇不得已,便将五大营的其中之四全都派了出去,只留一个奔狼营以防万一。
他这次南下,其实就是为了跟鲁东的大军会合。
凌青鹭预计,北宁大胜的消息能封锁一个月左右,最多不超两月。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收回四大营兵权,否则下一个来攻北宁的,就会是太上皇本人。
当然,收回兵权的同时,也要解决鲁东叛乱,否则皇权还是旁落。
理清思绪后,他开口道:
“大梁国祚已逾两百八十年,国政日益糜烂。悉数天下十六省,竟有四分之一不在朝廷的掌控中。”
“晋西官府名存实亡,鲁东为周良父子侵占,安庆有李成绸和黄天教逆贼,蜀中有赵和雄踞一方,虽未举反旗,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还只是亮明反意的,没算上那些蠢蠢欲动的。”
“此次北宁遭困,向天下发出了勤王令,召集各地兵马来援。可如今北宁守住了,这道勤王令却是给了各地出兵的借口。重臣大多南逃,朝堂空虚,一时间,居然没人来安抚天下。”
“守住北宁,恐怕不是危机的结束,而是一个开端——天下大乱的开端。”
他拱手道:“大梁究竟该何去何从,请先生教我。”
海先生哀叹:“还以为小友最多请教几句经义,不料开口就问帝王术,也太看得起老人家了吧。”
“先生既然身怀帝王术,却令其蒙受风尘,不是太可惜了吗?”
这两句话的份量很不一般。帝王术不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而是真有一门成套的学问,但这学问具体是什么,就连帝王自己都说不明白。倘若帝王之外的人敢宣称自己怀有帝王术,那他不是大逆不道的傻子,就是身怀神通的能人。
海计道:“尊驾诚意甚笃,老朽自然不会藏私。只是这帝王术也分四等,从易到难,分别是昏君、庸君、明君、圣君。尊驾想知道第几等?”
……这是个什么分类,昏君和庸君咋混进去的?傻子才选这两个吧。
两人暗自咋舌,“四者有何区别?”
海计道:“小人谋身,所以昏君的帝王术是平衡朝局、驾驭人心。君子谋事,所以庸君的帝王术是选才任能、治朝理政。贤者谋国,所以明君的帝王术是规划国事、除弊革新。圣人谋世,所以圣君的帝王术是破除旧风气,塑造一个崭新的世道。”
“一位优秀的昏君,能够玩弄权术如掌上盘珠,牢牢地攥紧权力。一位优秀的庸君,能够惩治贪官污吏,对问题做出合宜的处理。一位优秀的明君,能够掌舵国家前进的方向,主动发现朝局的弊病,加以解决。”
“至于圣君,古来唯那寥寥几人罢了,老朽不敢妄断。”
凌青鹭听愣了。
海计对于昏君、庸君和明君的判断,与普世标准大相径庭。如果用他这番话去评判,那么古往今来的皇帝,够格能称昏君的都没几个。
况且……
平衡、权术、驭人,这是他从小学到大的学问,是他父皇引以为傲的学问,更是满朝文武奉为至理、苦心钻研的学问。一说到如何为官、如何处世,绝对离不开这门学问。
现在海计却说:这是一门小人的学问。
纵然凌青鹭从未将权术学进脑子里,但他真的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这样的话。
在大梁朝堂上,人们公认的是什么呢?
能以权术扳倒敌人,那叫手腕高超。
能以权术解决问题,那叫运筹帷幄。
能以权术攀爬高位,那叫智计卓绝。
海先生见了他的神情,叹道:“可见朝局风气已经败坏到怎样的地步。唉,朔光变法,遗祸无穷啊。”
好家伙,变法不就是你搞出来的吗?自己说自己遗祸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