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具尸体在身旁倒下,刘加晋从护箭架下爬出半个身子,以闪电之势夺了尸体身上的弓,缩回来时,他的腿肚子还不住哆嗦。恁是再熟读兵书,他也只不过是个文人,一个坐镇后方挥笔杆子的儒生,这辈子恪奉“君子远庖厨”,连鸡血都没见过,遑论人血。
他扶着城墙,几度尝试撑起身子,最终却只是颤颤倒下。带着脸上收也收不住的惊恐,他尝试与谢秉对话壮胆。
“谢大人,你们平素都‘文追’、‘文追’的叫,可知我的本名叫什么?我根本不叫刘文追,我叫刘加晋,乃是加官晋爵的加,加官晋爵的晋……”
“反正现在都要死了,也不装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人人如其名。一路走来四面巴结小心逢迎,年近半百,总算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结果临了了,脑袋一热,非要跟着留下来守什么城,你说我是不是傻?西市上的乞丐都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趁前天开城门的功夫卷铺盖卷儿溜了。”
“我刚才一路跑过来,那街上乱得娘不认识舅,却看见一个老头支着板凳静静坐在门边。问他,你为什么不跑啊,他说走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腿脚就是挪不出这座城啊,生为大梁人,死也就做个大梁鬼吧。”
“谢景川,你知道吗,我刚进京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混,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大难临头才恍然大悟。是当时的皇长子,随口说了几句公道话,轻描淡写就把我救下了。他想必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可对我来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我第一次闻到权力的香气。后来每回见他,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在权贵窝窝出生的人,到底是怎么养出这般的风姿?”
刘加晋握紧长弓,终于克服腿脚的酸软站了起来,他靠在垛口后面,尝试着拉弓。
“大梁,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大梁人都当得没滋没味,大梁鬼想必也舒坦不到哪去。可是我留下,不为报国,只为报君,我今日殉的也不是大梁,我只殉我的主上。”
谢秉无言以对。
好半天才说:“他的确替我安排了去处。城破时,他要我捧着他的人头,归降魏氏。”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秉握紧长弓,站了起来。
“那句话你说错了,大梁还没亡,只要陛下仍在,大梁就还没亡。”
箭楼里。连惊鸿勉强解释几句,最后也说不下去了,战局如何,便是不懂兵法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溃败是不可避免的。
凌青鹭手抚腰间玉佩,若没有前几日的那场奇遇,他知道,大梁今日便会终结在此,连同他的生命一起,永远葬在这片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大梁之亡,不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只因早已败尽国运。
可是大道五十、人遁其一,如今仍有一线生机,他还不肯死心,还想抗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