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好在,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殿中烛火一灭,解无移便不再试图将它重燃,而是直接起身离开,就像是默认了这个规矩一般。

一晃已是年尾,解无移却并未因为年关将至而得到几分清闲,直至除夕当日,他依旧是从天光未亮忙到了日暮十分,之后终于没再焚膏继晷地批阅奏折,而是依国后之令在晚膳前赶到了国主寝宫。

国主的病至今还未见好转,发作时头痛欲裂,眼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好在近半年来都遵医嘱并未操劳,静养的结果便是发作的不那么频繁。

除夕在人间乃是团圆之时,国后令解无移前往自然也是为了吃这阖家团圆的年饭,水镜远远目送解无移的背影入了国主寝宫,随后转身离开,登上了望溟塔。

望溟塔高逾百尺,站在塔顶环视,几乎可以将整个虞都尽收眼底。

水镜从前也曾在夜晚来过这里,但那时子时已过,入眼只见无数黑压压的屋宅街巷沉睡在月光中。

而如今除夕之夜,整个虞都仿佛一片星海,万家灯火闪动,宫里宫外皆是一片明亮。

看着眼前静谧祥和的虞都,水镜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像是失落,又像是怅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月光投在脚下的影子,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诗中所言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那年除夕在安虞关,他曾问过解无移可会在佳节“倍思亲”,而如今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没有“亲”的,既然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这份孤寂落寞之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水镜忍不住回想,自己过往那千年的除夕都是如何度过的,身在何处,身边又有何人?

想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丝印象也无,他能清楚记得的除夕之夜只有三个,而这三次身边之人都是解无移。

第一年,他们在安虞关听军中将士彻夜喧闹。

第二年,解无移与国主国后吃完年饭后,拉着水镜去东宫“守岁”,夜里明明困得险些磕在桌上却还是不肯去睡,硬是撑着下巴捱到了天明。

第三年,烟雀拖着他们二人陪她放烟花,放着放着还非要水镜和解无移带她上屋顶,结果兴高采烈蹦得太欢,一脚跺碎了瓦片差点掉进屋里,把周姑姑吓得不轻。

想起这些,水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当回过神来再次望向眼前万家灯火时,却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他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绪变化惹得有些无奈,索性不再在塔顶自寻烦恼,下塔往烟雀住的小院行去。

不出水镜所料,烟雀这会早已与周姑姑一起吃完年饭,正在院中闹闹腾腾的准备放烟花。

看见水镜来了,烟雀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拽他进屋,先往他嘴里塞了两个饺子,然后便伸手笑嘻嘻讨起了压祟钱来。

周姑姑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忙笑着让她莫要胡闹。

“你个小财迷,”水镜嗔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从怀中摸出一块芙蓉红的玉牌来递给她道,“喏,压祟钱。”

烟雀本只是想闹闹他,却不料他竟真是有备而来,定睛一看那玉牌,顿时惊喜道:“独山红玉?”

“哟?”水镜着实有些吃惊,“你这是什么眼力,竟一眼便能认出它来?”

烟雀说的没错,这块玉牌正是产自琼国的独山玉所雕,因独山地处南阳,独山玉又被称作“南阳翡翠”。

烟雀得意道:“那是自然,太师哥哥以为我师从的那位当真只是个寻常账房先生吗?他可是国库的掌库大人,这几年时常跟着他老人家清点国库,见过的好东西可不少呢!”

水镜以往没怎么注意过那位“账房先生”,还真不知他在宫中还身居要职。但此时回想起来,却依稀记得自己对他的印象是年纪虽大脑子却转得极快,水镜时常觉得这么个人若是不在宫中,放到宫外早就该是个富商大贾了。

水镜觑着烟雀那洋洋得意的小模样,故作夸张道:“啧,这么说来我岂非班门弄斧?看来这东西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了?”

“不不不,”烟雀眼疾手快地在他收回手前把那玉牌抽了出来,“这玉牌如此精巧,更何况还是太师哥哥送的,雀儿却之不恭,哪有拒绝的道理?”

说着,她握着那玉牌侧过身,调皮一笑,一脸“可别想再从我手里要回去”的表情。

水镜不禁莞尔,方才在望溟塔上那一点点怅然转瞬间便荡然无存,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行了,收起来吧,我带你上屋顶放烟花。”

烟雀嘻嘻点头应着,忽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皱眉犹豫道:“屋顶啊……”

水镜一看便知她想到了什么,笑着弹了她个板栗道:“放心,有我在摔不着你。”

烟雀一听立马没了顾虑,蹦蹦跳跳地跟着水镜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