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们或许并不懂得所谓的“人定胜天”,却以自身渺小之力聚沙成塔,将这四个字尽数诠释。
那是水镜第一次为人间之事所震撼,也是第一次明白为何人类既无虎狼之凶猛也无草木之长寿,却得以在世间占据一席之地,且绵延不息,代代相传。
水镜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间,思绪肆意游荡。
不知那位伏姓开荒之人的后代现在如何了。
桑国历代国主对伏家一向倚重,现如今桑国已灭,伏氏子孙又将何去何从?
……
无须吃喝果腹,也无须借宿安眠,水镜前行的速度向来要比寻常人迅捷不少,从桑国启程直至到达大銮京城,耗时也不过短短十余日。
入了京城,水镜闲庭信步走过长街,往銮宫方向行去。
銮都与他上回来时相比并无太大变化,京中百姓或忙于生计碌碌奔走,或走街串巷寻欢作乐,仿佛琼桑覆灭只是天外传闻,而他们安居在这铜墙铁壁铸起的桃花源中,不知金戈铁马,只知春秋冬夏。
到达午门附近时,忽见前方有不少百姓围聚一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水镜脚步顿了顿,而后便加快了步子往那处走去。
未及走到近前他便已经看清,众人聚集之处是告示栏所在,那里似乎刚刚贴上一张新的告示,栏边还有几名尚未离开的官兵。
“……豺狼野心,潜包祸谋……遗以猛禽,戕害皇储……下陵上替,海内寒心……故今兴兵奋怒,诛夷逆暴……”
水镜将那告示默念了一遍,这才发现这竟是一纸檄文,大抵是说大銮不计白赫相助桑国与大銮敌对之前嫌,对白赫以礼相待,而白赫却恩将仇报,借着赠礼的由头驯养猛禽送往大銮加害太子,此举令人心寒,更令人发指,所以如今大銮要替天行道,出兵讨伐这等卑鄙小人。
念完之后,水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引得身旁围观之人纷纷侧目,而他只是摇头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人群。
如他先前所料,大銮果然不会对白赫兵援桑国之事善罢甘休,必是要寻机生事借机发难,只是他没料到大銮竟然会用白赫送来的海东青大做文章。
这篇檄文辞藻之华丽,文采之斐然,用情之饱满简直让水镜大开眼界,若不是他早知大銮的野心,说不定都能被这檄文引出几分同仇敌忾的义愤填膺来。
不知白赫国主看见这纸檄文会作何感想,反正在水镜看来,这可真是足以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千古奇冤,示好不成反遭讨伐,怎一个欲哭无泪了得。
那么,大銮会如何处置那对作为“罪魁祸首”的“猛禽”呢?是要将它们斩首示众,还是拔毛剜骨?
啧,那若是去晚了,是不是就见不着这一对儿苦命神鹰了?
水镜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銮宫里大约还很热闹,不过后宫那几处闲置的殿院应该还是清净的,不如先去那处待一会儿,等天黑了再去找找那两只海东青的下落。
决定好后,水镜便再不停留,直接往后宫高墙处行去。
潜入后宫这件事,水镜做起来真可谓轻车熟路,几个起落之间,他便已飞身立上了后宫偏僻处的一堵院墙。
这是整个后宫最为僻静的地方,冷宫就在附近,所有大銮宫闱秘闻中的闹鬼传说也大多都与此处有关。
据传说所言,这里有井中溺死鬼,梁上吊死鬼,含冤屈死鬼……
反正处处都是鬼。
既然被鬼占满了,人自然也就不来了,所以此处人迹罕至,荒草丛生。
水镜沿着墙顶轻飘飘地踮足前行,假装自己也是鬼中一员,享受着与同类共处的悠然时光。
忽然,眼角余光中一道黑影从侧面不远处景墙的漏窗后晃过。
水镜怔了怔。
啧,还真有不怕鬼的来此玩耍?
他迅速往前跨了几步,直到墙边一棵大树的树冠将他与那处漏窗隔开,他才在墙头蹲下,透过树缝往对面看去。
片刻之后,一个小脑袋从那堵景墙的洞门旁悄悄探出,鬼鬼祟祟地将这荒院看了一圈,确定了院中无人,他才像是松了口气,将身子也一并探出,迈过洞门进了院中。
这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子,个头不高,院里的杂草几乎能与他腰腹平齐。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破旧宫装,宽大的衣袖将他的双手遮住,像是没长胳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