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仅仅是古芪国的这片土地,整个人世间,他们所能看见的屋宇楼阁,一草一木,又有哪一处未曾经历过这种浣骨洗髓般的变革呢?

在改善世间这件事上,神与人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千万年前五神创世,以黄沙沧海和皑皑白雪奠定出了世间最初的格局,他们像是天地间最早的画师,在这巨幅化作上勾勒出了山河湖海的轮廓,点缀了阴晴雨雪四季更迭,点缀了生灵与人间。

而后人们世世代代在这已有雏形的画卷上进一步精雕细琢,反复修改,这才有了今人目之所及的一切。

季青临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去问道:“后来呢?”

解无移也轻缓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问伏丘,还是问太子?”

季青临道:“你都已经说了,大銮如今水土司最高的官职便是以伏丘的名字命名,想来他后来必然是因治理芪地瘴沼有功,成了名垂青史的功臣。所以我想问的自然是那位太子,他在位的那些年,真的只做了这一件事吗?”

解无移静静看向窗外,似是在回忆那段历史,季青临却仿佛在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释然。

片刻后,解无移开口道:“允和在位四十六年,除芪地瘴沼,安西南流民,治黄淮水患,统八国文字,造运河通南北,设科考以择官。可以说,就是他,为大銮奠定了千年盛世。”

季青临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赞道:“是位明君。”

此时对于那位高人的身份,季青临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这猜测却又有些不太合理之处。

他想了想,眯起眼睛凑近几分,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说的这些,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解无移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季青临也不答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着。

解无移并不是一个喜爱侃侃而谈之人,以往但凡出言必是言之有物,意有所指。

而今日,季青临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芪地瘴沼之事,他却花费了如此之多的口舌来与季青临讲述这位太子允和的功绩,且言语之中丝毫不吝溢美之词。

要知道,在钟藏蝉的记忆里,他们当初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对付大銮这个共同的敌人。

可如今一千三百年过去,大銮依旧存续,而解无移谈及大銮太子不仅未有恶评,反而盛赞其功。

他不像是在解释芪地瘴沼为何变为农田,倒像是在回答季青临先前问过的另一个问题——为何四季谷用了一千三百年都还未使大銮覆灭。

就在他们谈话之时,马车已经驶过大片农田,行至了两山之间的一处峡谷之中,狭长小道上散布着从山顶坠落的细小碎石,车轮从上轧过,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季青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暗,加之两旁山壁将光线严严遮挡,仿佛他们不是在峡谷之中,而是在某个狭长隧道里。

他放下车帘,转回头来道:“其实我很好奇,水镜神尊为何要放弃长生,将这贮藏灵气的玉佩交给你?”

解无移眉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内心在经受着某种挣扎,许久之后才垂眸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师父自己才能回答。”

季青临撇了撇嘴,又道:“那他将玉佩交给你时,就什么也没有和你说吗?”

解无移道:“说了。”

季青临眸中一亮:“说了什么?”

解无移侧头看向一旁,面上似是多了一抹无奈,微微吸了口气道:“说了一个谎。”

季青临眨了眨眼,心想难道神仙的言行都是这般莫测,叫人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他再问,便听车前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停车!”

车夫连忙勒马将车停下,季青临转身掀开前方车帘,车夫回过头来道:“公子,是官兵。”

季青临抬眼看去,便见不远处果然有两个大銮官兵向他们的车马走来,其中一人手执火把,另一人单手搭在腰间剑柄之上,一边走一边冲他们道:“车上何人?不知此处封路吗?”